锤子敲击在已经初现雏形的刀剑上,一声一声规律而又沉闷,没有半点失误,也不会出现半点失误,每一锤都精准地落下,每一次炉火的调整都及时而恰到好处,宗珏的眼睛倒映着炉火跳跃炙热的红,什么也不去听,什么也不去看,清除一切杂念大脑专注于一件事情之上,一遍又一遍演算出最佳方案,身体一板一眼毫无误差地执行着大脑演算出的方案,不知疲惫,不知辛劳,宛如精准的机器。
——虽然偷闲摸鱼翘班一把好手,但是一旦开始了任何一项工作,宗珏就会以百分百的专注力投入进去,不容许任何误差,不容许任何瑕疵,以最高效率把事情做到无可挑剔,但凡是看到过他现在这种工作状态的人,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他能在地狱占有一席之地了。
若非如此,鬼灯也不会那么放心地把他派来处理这边的事情。
好吧,实在看不惯他每天对着金鱼草喝喝茶赏赏花完全不工作是主要原因。
这一次的铸造似乎格外漫长,宗珏一遍遍敲打着初显雏形的刀剑,炉火又大了几分,滚烫的火星不可避免飞溅,在他的皮肤灼烧出一个个伤痕,而后伤痕又被灵力修复收拢愈合,如此反复,只是看着都觉得疼痛不已。
刀剑一直都没有定型,每一锤下去都会是新的形状,宗珏却并不觉得着急,甚至还有一点隐隐的兴奋。
有大鱼在周围不停地游荡,所以杂鱼才不敢靠近,之所以迟迟不咬钩……
大概是因为诱饵还不够香甜。
真是贪心的鱼儿呢。
宗珏停下锤子,咬破指尖,黄泉眷属的鲜血滴在刀身之上的瞬间,门窗紧闭的室内骤然起了风。
来了。
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的晦暗气息充斥着房间,风穿透了无尽时间空间的洪流直直席卷,并非依附,而是吞噬撕咬着刀身上的秽气灵力,就像是荒原之上狮子一口咬住羚羊的喉咙,刀身不断地震动着嗡鸣着,垂死挣扎却又无处可逃,在一个猛地抖动之后,寸寸碎裂。
风更大了,卷着叫人遍体生寒的怨念翻涌呼啸仿佛铺天盖地,逼得人不得不眯起眼才能勉强看清眼前,一道身影藏在风中影影绰绰逐渐凝实,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冲向了歌仙兼定,手上的兵器闪烁着诡谲的寒光。
是枪!
比他们所面对过的任何一振敌枪还要快,在意识到的同时枪尖就抵在了歌仙兼定胸口,在他的衣服上撕开一个小口,只要再深一点点,再用力一点点,他就会碎刀当场。
但是枪尖无法再寸进分毫了,宗珏牢牢地抓住了枪尖,无论对方如何嘶吼着用力,他的手都稳稳地握着枪尖,进不得,退不得。
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宗珏却像是毫无所觉,只直直地看着眼前这振敌刀,压迫着对方无法动弹。
这应该是一振敌枪,但却不是他们所遇见过的普通的敌枪模样,矫健有力的身体覆盖着的是便于行动的轻甲,从头到脚遮盖得严严实实,又被黑雾笼罩,只有一双蜜色的眼睛从轻甲的缝隙之中露出来,折射着刺骨的冰冷与怨毒。
他手上的本体也不一样,是一把裹缠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短枪,不过小臂长短,通身都是阴沉冰冷不带任何光亮的黑,只有枪尖的锋芒带着丝丝寒意。
没错了,时间溯行军阵营出现的新型敌刀之一,也是宗珏的任务目标之一,时之政府暂时将其定名为敌短枪,和所有的枪一样能直接穿透刀装攻击本体,而且比普通的敌枪速度更快杀伤力更大,几乎开局就能一枪直接带走一个,刀装极厚根据目前的资料来看只能勉强击退根本无法斩杀,最重要的是这种枪造成的伤害是永久性的,不能通过手入或者治愈术法进行恢复。
也就是说一旦被伤到,就再也无法治愈。
啧,还是轻敌了。
“你们出去。”宗珏说道,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把门关好。”
“……是。”纵然再怎么不甘,药研藤四郎和歌仙兼定也很清楚面前的敌人不是他们能应付的,硬是要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反倒成了累赘。
见药研藤四郎和歌仙兼定离开,敌短枪嘶吼一声扭身就要去追,却被宗珏一脚踢得撞在锻刀炉上。
“天津神那么脆弱,不小心被我搞得神堕可就糟糕了。”宗珏喃喃念叨着,随意甩了甩手上的血,滴在地上的鲜血漂浮起淡淡的黑烟,他的脚下,光明到达不到的阴影之中,还在不停流血的手上,有什么不可感知但却确实存在着的恐怖被揭开了封印,翻涌了出来。
如同西洋神话里,潘多拉打开了灾祸的魔盒。
空气里回荡着尖叫声悲泣声哀嚎声一切一切带给人不适与痛苦的声音,凭空有火焰燃了起来,幽幽震颤着似是扭曲的人脸,屋子里的空气像被抽干了,不,应该说像灌注进了满屋子的水泥,把所有可以称得上正面的气息挤了出去,只留下了因为过于巨大的量压缩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屋子里而凝固如实质的怨恨。
仇恨,嫉妒,贪婪,傲慢,这世间还有哪里能酝酿出比黄泉最深处还要甘美的恶呢。
跟宗珏这种黄泉出身的祸津神相比,敌短枪那么点怨念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那么……”宗珏漫不经心地走到瘫软在地上的敌短枪面前蹲下身,像摸猫猫狗狗一样摸着他的头,“听话一点好好配合,嗯?”
敌短枪战栗,垂下头一言不发。
既不反抗,却也不愿意配合。
……
几分钟后,宗珏拉开了门,除了手上的伤之外毫发无损,连衣服都没破半点,他抄着手看着坐立不安往锻刀室里瞅的歌仙兼定和药研藤四郎淡淡道:“准备一下,明天出阵。”
锻刀室内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像刚刚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一样。
第七章
是不是无论是什么,只要是毛茸茸的,小小的,就会显得非常可爱?
哪怕是凶恶或者丑陋的存在,似乎也是如此。
药研藤四郎蹲在桌边,围着桌子上的纸盒子看个不停。
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小学里的孩子围观班级里要饲养的小仓鼠,跃跃欲试想要把手里的小饼干喂进去。
“大将,这个好厉害啊!”药研藤四郎看着盒子里的小奶狗感叹道,“您是怎么做到的?”
没错,小奶狗,趴在盒子里的是一只看起来都还没有断奶的小奶狗,一身黑色的,短短的但是浓密厚实的皮毛,由尾根到尾尖渐细变化的小尾巴,三角形的耳朵耷拉着,眼尾微垂,眼睛是漂亮的蜂蜜色,倘若不说任谁也想不到几个小时前这还是那个威风凛凛气势逼人的敌短枪。
小奶狗哼唧两声,声音又软又细。
“一个朋友送的试验品。”宗珏侧躺在回廊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把玩着敌短枪的本体——一振精巧细致仿佛艺术品的短枪,有风跟随着枪尖流淌,不知从何而来的风。
“试验品?”药研藤四郎有些不解的重复了一遍。
宗珏想了想,解释道,“中国那边有一种巫术叫做造畜,我那个朋友参照了这个法术的运转机制做出来了一种机器,可以把人变成动物。”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药研藤四郎道,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这个机器到底有什么用处。
“主要是因为有些人不感同身受一下就不知道真心悔改。”宗珏说道,“所以才不得不经常进行技术革新。”
地狱技术部专门为恶意虐待动物及偷猎等行为研制出的造畜机器,目前还处在试验期未能投入大量使用,宗珏技术部的朋友在他上任审神者之前送了他一台。
比起体型正常不宜看管的敌短枪,四肢短小连本体都拿不起来的小奶狗无疑是没有任何逃跑机会的——就算是想跑,随手一捞也就能拎回来。
既然不愿意说话,那么也就没必要说话了。
反正他只需要
歌仙兼定举着一个小奶瓶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蹲下身试图把奶嘴塞进小奶狗的嘴里。
“要好好吃东西啊。”他满脸严肃地说道,鉴于审神者刚刚嘱托他们要好好照顾这振来历不明的敌短枪,他正认真思考着要如何投喂才能将其养得胖一些。
至于审神者为什么要养?
宗珏表示接下来的任务需要带着他,对审神者信任满满的初始刀也就接受了这件事。
奶瓶里冲泡着的奶粉不冷不热温度正好,满满都是香甜温暖的气息,小奶狗一开始还恹恹的不怎么愿意张嘴,被药研藤四郎捏着下巴强行喂进去两口之后就乖乖地咬着奶嘴吧嗒吧嗒喝起来,连自己被歌仙兼定摸了摸身上的毛都没怎么反抗。
反正反抗也没用,他现在这幅样子连砧板上的鱼肉都不如,还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同于作为人形时通身冰冷轻甲的锋锐冷酷,小奶狗模样的敌短枪有着一身手感极好柔软细密的皮毛,歌仙兼定摸了摸之后还让药研藤四郎也摸了摸,犬类的体温比人类要高上一些,把手埋进去舒服的不得了。
小奶狗生无可恋地咬着奶嘴完全一副随便他们宰割的样子,宗珏也没有怎么去管他们,只专注于手上的短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