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处于一片混沌的世界中,这儿没有日月星辰,也没有花草树木。空气中游荡着几缕残魂,时不时发出了几声怪笑。这个地方的灵气很充沛,但是跟外界的又有些不一样。明晔紧紧地抱住怀中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是存在了。冰冷的泪水顺着她的面庞下淌,染湿了青色的衣襟。她的一只手放在了柏念的腰上,另一只手则是轻放在了她的胸口,感受着那血液从指缝间淌出。
“这里是神冢。”柏念微微地推开了明晔,坐直了身子,轻声道。她压住了明晔搁置在她胸前的手,一层柔和的白光覆在了她二人的身上。“我快进入沉睡冥想状态了,这神冢里头人与妖魔皆靠近不得,明晔你也可安心修炼。”说完,她的眸子便合起来,盘膝而坐,这神冢里头的灵气皆绕在了她的周身。
明晔尝试着叫唤了她好几声,然而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她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还有些许未曾干涸的血迹。怀楚为何与她作对?如果说明玉是她的母亲,她不能够伤了她,那么阎令又会是谁呢?拉开弓的时候她心中隐隐感觉到那力量是有多强劲,柏念为什么会冲上来挡住这一箭?明晔一点儿都想不明白,额头与柏念相抵,她低唤了一声念儿,泪水又从眸中沁了出来。这神冢里头一片空寂,除了那清浅的呼吸吐纳声,连那怪笑都消失不见了。明晔几乎是强迫着自己入定,念着离妄功法的要诀,使灵力在周身走了一圈,慢慢地,她便进入了那残留在了记忆中的场景。
灵气围绕着柏念的周身,替她修复伤口,如果她是凡人之躯,恐怕在那一箭下就得灰飞烟灭了,饶是如此,她的躯体受到的损伤也不小,那只箭上携带着的力量顺着伤口流窜在了她的脉络之间,不断地与她本源力量相冲击,她的面色极为苍白,而唇角则是挂着那一抹惊心怵目的红。身体上的损伤,可以让机能陷入沉睡以达到最初的状态,可是柏念的神识始终是清醒的不得了,在右掌上那五道金光消失了以后,像是体内的一个封印解开了,巨大的灵力冲击,使她那紧闭了数千年的天眼睁开了,而从天眼中,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其中也有她以为自己在沉睡中遗忘的记忆。可是那正法的约束,是谁下的?这些记忆为何会被封存在了她的天眼中呢?她的神识回到了神界的禁地,那命运罗盘在飞速的旋动,手掌轻轻地搁置在了上头,那块罗盘忽然间静止了下来,她拧着眉瞧着石心显现的画面,眼睛越睁越大,原本模糊的景象一下子便清晰明朗起来,为什么明晔不能够伤了明玉与阎令呢?明玉是明晔的母亲,而阎令又算什么?仅仅是因为阎令是明玉的爱人这一条远远不够啊!
“念儿?”一声带着疑惑的语调忽然在耳畔响起,柏念蓦地回头,只瞧见一身白衣的明晔站在后方,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那红肿的眼眸如同杏仁一般,似是刚哭过。她快步地朝着这儿走了过来,柏念只是含笑望着她。这个明晔不是过往回忆中那个虚无的影像,因为当初的明晔就算是在欢好时候也没有唤过她一声念儿,唯一的可能,便是明晔在修炼时候也跟她一样,踏入了这神界的禁地。她们不是在回忆中,而是在命运罗盘所在之处,追溯那些过往的记忆。
“这是命运罗盘?”明晔站在柏念的身侧,伸出手去触碰,便被那罗盘上忽然冒起的光芒给灼了一下,立马缩回手。她看着石心的影响,面色立马就严肃起来,这里头的人她还是能够辨认出来,就连那被夜色笼罩的城池,也似曾相识。参天的大树摇晃着,忽然间从它旁侧的小屋中,升起了万丈光芒,那嘹亮的啼哭声,响彻夜空。
“原本还想着等我醒来再告诉你,此时你已经进入了这方天地。”柏念淡淡一笑,掩盖住着眸中的愁思,说道,“那小木屋中的便是阎令与明玉,那时候的阎令还是神,没有陨落成为鬼修。你的母亲是明玉,你从她腹中诞下的,然而你身上的力量,却是阎令的大半原力,她亦是你的生身之母。你在神界无意中伤了明玉,犯下的是重罪,因而被阎令诅咒陷入轮回之中,这诅咒之力含着天道的谴责,你逃避不了的。在这下界的时候,我如何能让你再犯一次重罪呢?”
明晔的面庞上一下子血色尽退,那双狠厉凄惨的眸子,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中,久久不散,当初的她似乎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然而此时却觉得手脚发凉,无情无义,那时候的她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她一把抓住了柏念的胳膊,似是揪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问道:“如果阎令也算是我的母亲,为何她不记得我?反而要多次置我于死地?”
“那是因为在太古之战中,作为神的阎令已经陨落了,接下去的她,是被明玉强行留住神魂,走上了鬼修道路的人,那些作为神的记忆,自然是被她抛弃了。”罗盘上显示出那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让明晔心中一颤,仿佛能够体会到那股子凄凉,凌空一剑,阎令被劈成了两半,身体灰飞烟灭,而神魂被赶过来的明玉强行的拘住。场景一变,到了那迷城,她看见她自己毫不留恋的离开明玉身边。柏念那低沉的声音重新在耳畔响了起来,“在太古之战期间,你只留在了迷城修炼,不管其他事情。在人间被摧毁大半的时候,你护住了迷城。阎令本不会陨落的,在诸神之中,她的力量是顶尖的,可是因为身上的原力被你承袭了,她处于一种虚弱的状态,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你都是欠她的。至于你与阎令的争夺,一方面是因为你是神,她是鬼修者,二是因为她与明玉打破了神界的众多法则,为诸神所不能容忍,三,便是你们力量相承又相争。尤其是阎令成为了鬼修者后,她那种夺回自己原力的本能就更为强烈。至于明玉为何没有告诉你们真相,这个恐怕是担心阎令无法接受。”
命运罗盘上一幕又一幕的展现,她毫不留情地刺下那一剑,再到阎令抱着明玉的尸身进入了大荒,诸神的面孔满是得意,然而隐隐又夹杂着几分不屑。空荡荡的神殿里头寂静无声响,她面无表情的坐在了那白玉椅上,似是一点儿都不为此事动容,可是那紧攥的双拳压在那椅子手柄的龙头上,砰地一声碎裂。
“明玉她是你的母亲。”柏念的身影出现了。
“我知道。”她只是冷冷地回到了一句。
柏念向前走了几步,弯腰捡起了那掉落在地的龙头,重新安在了那白玉椅上,她凝视着明晔,又一次问道:“神界的正法真的如此重要么?那些刻意被压制的欲望迟早会膨胀起来。”
“放纵自己的是魔。”明晔冷冷一笑。
而柏念只是拈起了她的一缕发丝,放在了鼻底轻嗅:“你的心不再是古井无波了,太上忘情不是最高境界,你难道不明白么?诸神给了你什么?你为何不肯向前走一步呢,那儿是至情极情之境。”明晔猛地站起身,一道白光闪过,那一缕发丝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罗盘上的景象一闪,最后归于寂静。
“怎么看不见了,接下去发生了什么?”明晔从那景象中抽离出来,脚一软,整个人倚靠在了柏念的身上,她撑着额头,茫然而急切地问道。她觉得接下来的事情,与她还有明晔息息相关。
“呵,接下来啊。”柏念轻轻一笑,她将明晔的身体转了过来,与她面对面,那双深情的眸子直望进她的心底,明晔只觉得心头一颤,那心跳的节奏比往常更是快上许多。“接下来,你被我诱惑,从太上忘情之境堕入到了至情之境。诸神恐慌啊,他们担心自己的正法之神会离开,那么他们就没有任何的倚仗了。他们对付不了我啊,便想了一个毒计,联合四域的修真者将你陷害……最后你在天火中陨落,而魂魄陷入了轮回之中。我想不明白,你怎么会畏惧那天火的灼烧呢?恐怕是你自愿的吧?明晔,你始终放不下诸神与那片修真界啊……”
“那你呢?”明晔问了一句。
“我?”柏念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摇摇头,“我与众神大战一场,最后陷入了沉睡,我醒来的时候,便从神冢里出来了,我不是仁慈的人,诸神消失了,可离妄大陆中的修真者后裔还在。明晔啊,我是为了报复归来的。”
☆、神冢(一)
阴沉的天就像是压在了那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大雪纷纷扬扬的洒落,妆出了银光素裹一片,一个瞧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撑着一把伞走在了那空荡荡的长街,白色的衣襟绣着几片嫩绿的竹叶,她看上去穿得十分淡薄,可似乎又感觉不到寒冷。澄澈的目光如同那幽幽的深潭水,她向前走了几步,唇边忽然溢出了一声叹息。她微仰着头,在远方那白色的天光处,瞧见了几缕转瞬即逝的蓝芒。
背后忽然间响起了小孩儿的嬉闹声,从那高门大户中,跑出了一群穿着锦衣的娃娃,他们手上捏着雪球四处乱砸,后头那些追着他们四处跑的奴仆们,脸上满是无奈。女子转过身瞧着他们,冷不丁一个雪球砸到了她的脸上,积雪顺着衣领滑到了脖颈中,另女子不由的颤抖了几下。她的面上没有丝毫的怒气,可那些随着小孩子的奴仆倒是惴惴不安的向前来道歉,那少爷小姐们也知道雪球落在别人的身上,一时间噤声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