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的伤势，除了让戮云虚弱以外，竟不对他本身影响丝毫，顶多是曾经让不少龙族都夸赞歆羡的彪悍力量没有了，感觉上去，与其说是退化，倒不如用完整剥离……类似于这样的形容来描述要更为准确。
就像是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被连骨带筋挖去，还给了他最原始的本真。
那样东西一度被安置在这个位置上意味着什么，日耀当然不会自欺欺人假做想不通，夏生说戮云之前偷了不属于他的东西，想必正是这个。
他从小看到大，一直以为只是脾性傲慢难驯，令长辈头疼的小孙子，原来在那样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他母亲遍寻不着的兄长，甚至还做下这等恶事，实在让他，让他……
日耀重重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余地能够为小孙子开脱辩解，这样夺取天分，致使童年落下半个残疾的举动，难怪夏生对自己亲近不起来，也不吝于应对戮云的挑衅下狠手，甚至至今暗藏痛恨。
这还只是明面上他猜到的部分，夏生特意问起红甲龙，当然也不会是无的放矢，想到红龙被驱逐的缘由，日耀更加头疼，有那么几刻甚至不敢再问下去，生怕得知更多小孙子做的错事。
看出面前老龙神色犹疑，打起退堂鼓，夏生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反而微微笑了一声，挑眉说：“其实我并没有想跟您挑明算账的意思，您懂得，只是您确实太聪明了，都不用我说什么，自己就猜到了一二……所以，现在您可以告诉我这只红龙的去向了吗？我赶时间，并不是很想在这里久留。”
这话说得就很显然不留情面了，日耀心中尴尬，甚至想把小孙子倒提起来揍一顿，真真是怒其不争。
他再不敢说出想让夏生多留一会儿的话，只能坦白道：“吾也有许久没见过这厮了，他吸取的族众精血不少，鳞甲比二十年前更为鲜亮，哪怕被吾等废去力量也没什么变化，且脸上的伤疤早已消失……如果再次见面，你可能认不出来，你……想找到他报复吗？吾可以提供十年前的影像。”
夏生哂笑一声，不置可否，表情悠哉飘然，仿佛在问——“你说呢？”
日耀苦笑着说：“吾只是担心你，即便离开龙族，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他大概也有办法让自己恢复力量……只是再也无法回到族地而已，所以他现在应该十分痛恨族众，吾怕你吃亏。”
夏生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道：“也许吧，也许他又变得很厉害，能够与我酣战一场，解我心中苦闷；也许他并没有恢复实力，而是因为十年前的被逐落拓下去，苟且偷生，那我就送他上路，彻底了结与他的因果。无论如何，我要见他一面，否则心境受到影响，寝食难安。”
他神色一正，又说：“总之，谢谢您不吝告知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方才说好的影像，请让我看看吧。”
日耀无话可说，深深看着自己初次见面的大孙儿，胸口涌起酸涩。真是太像了，这种顽固的执着，不肯低头的小清高，甚至是对一切过往仇恨的记挂，与他，与他的女儿，如出一撤。
甚至与戮云也是同样的，所以小孙子才会在冰丽与父亲的影响下早早对夏生产生恶念，因为他觉得早一步出生的兄长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传承，大概也有受红甲龙挑拨的因素，才会彻底成为偏激的性格。
日耀伸出枯瘦的手臂，同样的虚影投出，在半空中形成影像，画面中确实有一只与夏生印象中十分相似的龙族，血红鳞甲，背脊利刺威风凛凛，尾巴粗壮有力，脸上也没有了那道吓人的伤疤。
但在两道影像中，红甲龙的目光却是几乎一致，可以很明显辨认出来的，夏生深深记住红龙的新形象，手指痉挛片刻，终于忍不住一把握住了白童子的手腕。
妖怪一惊，赶忙反手把夏生揽住，将两只冰凉的手纳入怀中，关切道：“怎么了？”
夏生抿唇摇头，不再去看日耀的投影，深吸一口气，说：“我们走吧，白童子，我想回去了。”
“……好。”白童子凝视他片刻，低声应道。
夏生还是有情况瞒着他，不过没关系，等回去之后，一定要让这臭小子全部吐出来。他们之间不该再有秘密，无论是痛楚还是仇恨激烈的回忆，都可以一起共享。
日耀长老眼睁睁看着大孙子翻脸不认人，再也没有往自己这边看过一眼，在那只白发妖怪的搀扶下走向了空间隧道。
他这个被用过就丢的老人家，满腹可怜没道理讲，只能捧着被狠揍过一顿的小孙子，巴巴望着大孙子的背影，矗立在原地。
夏生离去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突然犹豫着转过身来，视线低垂在草地上，轻声说：“您不必为了戮云的事情太过挂怀，冰丽和他那个爹都没有尽到亲长的义务，责任轮不到您来担……好好保重身体，才有力气重新教导戮云，别让他再跑到外面乱来了。”
“好！好……吾知道的，小孙的教导责任，老拙会一力担起来，再不教他那个没用的父亲插手。”日耀欢喜起来了，忍不住不断点头，保证道：“下次，下次……你还来吗？吾保证，再见到小孙时，一定让这臭小子好好为过错付出代价，还有……如果你想亲自教导他，那就更好不过了，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吾都听茶山说了……”
“不必了，日耀长老。”夏生打断了日耀语无伦次的话，无奈道：“现在的我不是这个时空的我，这个时空的戮云该如何处置，不由这个我来做决定，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等到这个时空的‘夏生’回来，他还会来见您，他比我更想知道冰丽的事情。”
“那就再好不过了，老拙一定等着，不管是过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是好孩子，过去的吾也一定会喜欢。”
日耀眼中溢出晶亮水渍，眼睑颤抖不已，他失去了自己最小的女儿，最疼爱的女儿，所以只能把无处安放的疼惜转嫁到孙子身上，希望他们过得好，品行端直，是个堂堂正正的好龙。
他一生行为端正，自问从没有做过一次有违良心，与亲缘族众不利的事情，因此格外愧疚，对于冰丽的事，还有戮云的事。
所幸在这一大一小先后的折磨下，夏生仍旧长成了如斯模样，没有丝毫偏移。从茶山的描述来看，他在对待伙伴时确实真心且赤诚，所以日耀并不是很在乎夏生现在表现出的冷淡样子。
好吧，还是有些在乎的，若非犯错的是小女儿和小孙子，日耀就该叫屈了，本来没有这一茬的话，夏生在找回来后应该可以慢慢跟自己熟稔起来，亲昵地叫自己爷爷才对。
现在却是这般局面，真令他扼腕。
这一次，夏生很快便消失在了空间隧道彼端，与白童子一起回到了并盛。知道了红甲龙的消息，也将戮云送回到他爷爷手中，如此，他在这个时空已经没有其他事情要做，是时候该回去了。
彩虹之子们也已经从过去回来，藉由尤尼的力量彻底封印了过去的玛雷指环，同时将在此间的战斗记忆传达给没有来到未来的其他伙伴，让大家都知道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夏生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时他正好在跟骸一起喝最后一顿茶，打趣道：“过去的你一定很懵逼吧，不但在这样重要的战斗中没能出一份力，平白得了一段记忆不说，恐怕还要被某件不得了的事情吓一大跳呢。”
骸悠然喝茶，半点没有自己坑了自己的尴尬感，反而很是为彩虹之子这番多此一举赞赏不已：“该开窍的时候就要开窍，我已经输在起跑线上，纲吉君周围的苍蝇实在太多了，面对感情，傲慢根本没有出路。”
“希望过去的我可以接收到这个信念，早些出手，也算是圆了我一个小小的心愿。毕竟长大后的纲吉君，可是非常不好糊……不好攻陷的呢。”
“糊？嗯？”
“kufufufufu~~你知道我的，如果可以的话，在成功获得芳心之前，先把人糊弄住才是更好地选择……尤其是在对象是纲吉君的前提之下，他其实很难搞。”
“这一点我倒是赞同你，”夏生由衷道：“看来你也很不容易啊，我弟弟这么天使，真难想象他未来变成了什么样子。”
“自然还是那样天使了，只不过多加了些许恶魔成分。对于我来说，稍微有些坏心思的纲吉君反而更为可口。”骸咂摸着嘴巴，笑眯眯道。
夏生看着他的背后，笑意加深：“你的改变我也没有想到，现在说话这么酸呢？恋爱中的人果然不一样，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你还可以更奔放一点。”
“对着你奔放有什么用？白童子君恐怕不会同意，”骸毫无危机感，笑说道：“我想对他奔放的那个人，只在十年前对一个女孩子动过心，那甚至都不是真得爱情，想要他开窍，我还有得磨。”
“可是，我感觉也不全是如此，如果一个性格内向的人无意间听到他人对自己深切剖白，摆明了说想要对自己‘奔放’，什么样的反应可以说明，他也并非无动于衷呢？”
“……”
骸瞬间听懂了夏生的言外之意，嘴角猛然一抽，在原地僵化成一尊石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