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贾宗良之偏执、之罪恶、之轻视生死,简直到了让他闻所未闻的地步。
肖闵生来受了亏欠,也许将有福报在后,可他没等到就已经误入歧途做了错事,至死也逃不出“错”的桎梏;吴霖风光霁月一生,本无错处,大概最大的错就是不该轻信于人。
百种理由,也换不回半条人命。
公孙策本想用言语巧辨诈一诈贾宗良的话,没想到自己先在百般恶意前溃不成军了。反倒是贾宗良见他如此,缓缓笑起来,颇有些不紧不慢的意味。
他走上前给公孙策松了绑,和颜悦色地说道:“公孙大人本来身体就不好,想必最近更加吧?哎,我手下人可真是没眼力,还让大人伤成这样……”
贾宗良用拇指轻轻地擦过公孙策手腕上的红痕,道:“真是不懂规矩。”
“放开!”公孙策嫌恶地甩开他,手臂上接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活动了一下手脚向后退了半步,却感觉浑身没多少力气。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睁大双眼道:“什么叫做‘最近更加’?你给我下毒?”
“小小薄礼而已!”贾宗良拍拍手,解释道,“名字叫‘沉眠’——这是手下人得意的成品,短时间噩梦缠身,长时间伤心损脾、耗尽心力,也让大人也试试新奇物件。”
公孙策回想起近来无端的恐怖梦魇、还有仿佛伤寒一般怎么也治不好的病……原来是中毒了!
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这可早了。大人不是怕冷么,暖炉都好用的很吧?”贾宗良讨好似的凑近他。
公孙策倒吸一口冷气。
贾宗良转身向屋外走去,唤来两个随从把公孙策架出去,随口道:“我同大人一样,也是个喜欢玩心眼的人……看来这一局,我略胜一筹啊。”
公孙策甩不开两个力气甚大的随从,只能强行被人架出了门,愤怒地喊道:“贾宗良!站住!”
贾宗良回头看了他一眼,挑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另外……我知道大人和庞统关系不一般,不这样,怎么能让你成为我手中值钱的筹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假期快乐!
第29章 长夜其三
公孙策踉踉跄跄地被架出屋子。
只见屋外是一片干枯交错的阴沉密林,其间有一条往下走的小路——看样子这小屋是造在山林深处的,之前应该是附近哪个的猎户的所有物,现在却被贾宗良占了去。
贾宗良率先走下小路,他的手下三三两两地也围上来。
“快走!”其中一个催促着公孙策。
公孙策在这一片荒芜中转了向,虽然有心想逃,可是周围高壮汉子身上沉默的杀气十分迫人,再看看他们腰间开刃锋利的长刀……他叹了口气,只好从善如流地跟上去。
几人顺着小路转了几转,林中光线稍亮,渐行渐响的嘈杂声由四面八方传至耳畔。
公孙策:“什么声音?”
贾宗良回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别着急。”
顺着一路下坡,仿佛被天孙一把掀开了所有障碍似的,小路的尽头突然豁然大亮,密林止步于此,众人走到一处开阔的山崖之上。
方才短暂的暖日已经退避无踪,眼下天色复暗。
可惜“豁然大亮”之后显然不是陶公笔下怡然自得的避世桃源,正好相反,可谓是鼎沸的炼狱之境——他们举高俯瞰,眼前尽是冬日里布满干草脆冰的开阔草场,草场上有数不清的人们分距两头,随着声声咆哮向中间冲去。
原来刚才听到的嘈杂之声是由此而来。
最先冲上去的人们已经厮杀在一处,两种颜色的甲衣顷刻间都染作暗色,钢铁利刃交错,血肉之躯横陈,马蹄声和脚步声轰轰撼地,冷风裹着碎冰见缝插针而过,挤出刺耳的尖啸……
它们冲天而去,却都被阻隔在阴云之下,汇聚成一首苍凉、沉郁、经久不散的镇魂之曲。
两面硕大的军旗遥相对立,在风中猎猎地搅动着——一面是“李”,一面是“宋”。
广袤大地、连绵山脉之上,雪已经无声地落了下来。
……欲将敌骑逐,大雪满弓刀。
公孙策感觉贾宗良似乎回过头来跟他说了话,可是那声音仿佛远在千山万水之外,什么也听不清。
他只觉得脸上有凉凉的湿意,凝成了两把细长的冰刀,割得人心里生疼。
这是什么鬼地方,能让人抛下身后的白发老父和牙牙幼子,告别生养故地,到这儿喝风吃沙来?
可总有一些人能顶住毒日风霜,像根顶天立地的梁柱一样杵在这片土地上,任凭浑身撕裂流血,纹丝不动。
他们身后隔山拒海的地方,就是大宋的万里江山。
公孙策用力地抹了把脸,吞下去带着颤的一口凉气。
“大人可是有何感触?”
“什么意思?”公孙策偏过头,在一片连天呐喊声中反问他。
贾宗良:“自古兵列阵前,冲锋陷阵的都是那些无位无权的普通人,其中很多人甚至都是活不下去了,才来军中混口饭吃。他们被敌人的兵刃绞成碎末,还不如一粒的砂砾更重。除了亲朋旧友,还有谁记得?”
公孙策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他们可真是……再不值也没有了。”贾宗良苦笑一声,说道,“凭什么世族天生权贵,寒门注定卑微?凭什么出身能决定一个人呢?我知道公孙大人聪慧如此,凭的都是真本事,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他的几个手下也都露出不忿的神色。
公孙策看了看他们,再回头看了看惨烈的战场,轻声道:“那陈大状辖地之内、轰天雷下的无数孤魂,你又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
“成大事者自然不拘小节!没有必要的牺牲,怎么能成大事?”贾宗良摇摇头无所谓道,似乎对公孙策无谓的“优柔寡断”十分不满。
大抵自古以来,在面对“注定要死”的千万众冤魂之时,无数“成大事者”的倚仗都是这句话了。
公孙策眼观鼻鼻观心,觉得此人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再和他说这些简直白费口舌。
他还记得庞统那个塞在床下、走到哪搬到哪的破旧木箱子,里面满满地装着那些殒命将士们的遗物,有些放不下了的还另外仔细收好。
还有他翻看了账册才发现的、年复一年准时送到西北数地的抚恤金,每笔不算多,但满打满算起来也是一笔大的支出,这都是李军使劲浑身解数从军备里省吃俭用才抠下来的。
寒水刀风的数年黄土白骨,不是每个人都不记得。
草场上激烈的战局暂告一段落,染红的地上满是残肢断臂,两方都暂且退避到了各自的营地。公孙策他们于高处观局,还能发现一些出来收拾残局、巡逻观望的后勤小队。
几人静默了一会儿。
“庞统是不是性命无虞了?”公孙策突然问。
贾宗良看向他:“大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呵。”公孙策道,“庞统若是真出了事,你还用将我掳来做什么筹码吗?”
“大人果然明察秋毫,庞统确实重伤,不过已经醒过来了。”
公孙策暗自长出一口气,感觉胸中顿时松了不少,这算是他数日来最大的一块心病,日日夜夜地叫他提心吊胆。既然庞统无事,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可是庞统没事……大人就性命堪忧了。”贾宗良挑起嘴角,目光闪了闪。
公孙策拍干净袖子上一层薄冰,浑然不在意地笑道:“祸福无偏,生死又有何惧呢?”
贾宗良左看右看,也没从公孙策身上找出点害怕的意思来,最终自觉无趣地挥了挥手,让侍从盯着公孙策,众人原路返回。
身后,风雪汹涌而来。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
山林中空旷的平地上,燃起了一小堆篝火。
公孙策身上的束缚已经除去,活动了一下略有些酸软的手脚,与贾宗良他们围坐成一圈,伸着手烤火取暖:“我感觉浑身使不上力,是因为这个……叫什么眠的毒/药吗?”
“没错。而且数天之内若是得不到解药,你的身体会被此毒侵蚀殆尽——也就是死了,所以大人最好听话一些,说不定还能留下一命。”贾宗良上下打量他一通,“不过中了毒还像公孙大人这般悠然自得的,我倒还真没见过几个。”
公孙策也不管他说什么酸话,只是坐在那里自顾自地想事情。
他本以为到了西北边关就是到了庞统可以掌控的地界,因此无意间少了几分防备,才会中了这种下毒的阴招,以至于现如今进退不得,很可能还会被当做牵制庞统的诱饵……
不过能跟着贾宗良探听到一些秘密情报,总算是还有点用处。
贾宗良的几个手下小声地走动说话,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腾起的火苗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通红,像是悄无声息探出的恶鬼之面。
“大晚上的,你不回军营,就不怕被庞统怀疑吗?”公孙策突然问。
“大人担心的可真多。”贾宗良笑道,“我早说了,他有‘秘密任务’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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