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能在敌军面前谈笑风生的将军把沾了血的利刃收在背后,被方寸居所里的无数平凡琐事磨去半身血气,终于开始念起家长里短的好来。
不过,这总归也不算坏事——年岁累积成摞在墙角的决策公文,被马蹄踏平的土地终于长成了一片草场,国境边上做生意的走商也有了规模,百姓们好歹不用在暗无天日中东躲西藏,能有机会各自找地方安顿下来。
而他脚下这片从前堪称穷山恶水的黄土,几年经营下来,也变成能住人的地方了。
远处缓缓走过来一列整齐的小队。为首的那一个是巡逻队的队长,老远就看见了在坡上偷闲的陈大状。
队长跟着他摸爬滚打多年,也知道这位古怪的将军没事就有这夜游的怪毛病,无奈地挥手打了个招呼。
后面跟着的几个看着像是刚入伍的新兵,也都有样学样地挥了挥手。
陈大状咧开嘴,随意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看到了,接着又跟条软体虫一般地仰倒下去。
躺了一会儿,这心比天大的将军居然也慢半拍地忧郁起来——只怕这样平静的日子没有几天了……党项头子李元昊安分许久,终于受够了半句憋不出个屁的生活,气势汹汹地带着他手下的小狼崽子们站到别人家门口亮出了磨得能反光的利爪。
庞统对他们的指示倒是很明确——作为大本营最外侧的防线,随时做好侧方支援的准备。
陈大状虽然手生了,可骨子里的血性还在。他当即令行禁止地把所有人力物力都调整到战时状态,静候统帅的消息。
不过还没等前方发生什么,雁门关大本营就突然“热闹”起来。前脚刚听说李元昊重兵压境,庞统率部出征却被遛着玩,后脚李军就揪出了一溜窝藏的奸细,把多年以来的“官方药局”给抄了个底朝天……
饶是陈大状如此能说,都在此等离奇曲折的情节面前无语了。
他翻了个身,嘴里叽里咕噜地纠结起来,还顺手把眼前的一小片草皮扯秃了。
一阵寒风贴着地滚过来,把他吹得一个激灵。就在他正打算坐起来的时候,靠地的那一只耳朵突然接收到了一阵的杂乱无章的震动声。
在周遭一片寂静的深夜里,这声响轻微得近乎毛骨悚然。
糟了!
陈大状浑身一震,从地面一跃而起,只看见不远处的哨岗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哨兵点燃了烽火台,火光飞窜,瞬间照亮半边天空,无数黯淡的眸子被这光景映得血红。
低沉的鼓声和号角声接连响起,嗡嗡地随着风声扩散开去。
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敌袭!敌袭——”
雁门关外,万里无云的天空之下,春日里广袤的草场焕发了生机。鲜绿色嫩芽破土而出,顺着眼前连绵的远山长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长毯。牛羊成群而走,发出踏地的“嗒嗒”声。
公孙策站在这令人畅快的天地间,却有种说不清的无措感。他漫无目的地在草场莺飞间游荡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激灵——眼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面向着远山的方向,双手交叉背在身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还穿着那身熟悉的暗色长袍。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上下飞动。
“庞统……”公孙策轻声喊了他一句。
庞统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等候许久”的笑容。公孙策正打算走上去,却看见他左胸口插着一支翎羽长箭,箭尖深深地没入身体,箭尾还带着微微震颤的余力。
随着这一转身的力气,庞统直挺挺地倒下去,胸口的长袍已然显出一大块深色。公孙策肝胆俱裂地冲上去扶住他,却感觉到触手所及都是滚烫粘稠的鲜血,转瞬间流地满地都是。
……
“庞统!”
公孙策大喊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发抖,里衣都被冷汗湿透了。他用力地掐住了硬板床榻,似乎想借着这点反馈回来的力气让自己不会倒下去。
过了半晌,惶惶不安的情绪才平息下来。
……是梦啊。公孙策茫然地四下看了看,营帐外还是黑的,天还没有亮。
他最近精神极差,算上这次,已经有好几次做噩梦的经历了。只不过以前都只是些让人坐立不安的光影,这次却是第一次梦到这样清晰的场景,以及挂心之人在自己面前……
其中的细节令公孙策几乎都不敢回想。
被这么一闹,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换了件干爽的衣服,把小油灯点起来看那些成卷的公文。
自出征的这几月以来,接连不断的公文从各部发来,几乎能塞满一顶营帐,每日怎么紧赶慢赶都不见少。
李军手下那几个专门负责这方面的文官,都是战乱平息之后的近两年内由赵贞亲自任免的新官。他们还没来得及“上任三把火”,就被成山的文书压得几乎累垮了。
公孙策见他们左支右绌的成不了气候,就自告奋勇地来帮忙——当然还顺便夹带私货地把章氏药局坑没了。
他以前没机会接触战时的军情,第一次深入地参与到这些事里面,没想到光这一条雁门关防就能有这么多程序:打仗需要的军火、铁器、粮、药、马匹需要怎么分配,天寒地冻里供暖所需的火油找什么人采购,先遣军消耗巨大的军需该从哪里补足……
等等毛举细务,不一而足,全部需要后方人员策划清楚。
不过,李军知道自家大帅欣赏这位“大宋第一聪明人”,再加上公孙策思虑周全、脑子转得快,也就由得他去做。
“阿嚏!”
公孙策在摇曳的暖黄烛光下伏案许久,被沉积的冷气笼罩了全身,眼睛有种发涩的感觉,一抬头先打了一个喷嚏。
这风寒还真是说来就来,他想。
那天公孙策去问诊的时候,正巧碰上一个随军多年的老大夫“坐镇”。老大夫一开始看见这么一位清俊书生还挺中意的,可等给他把完脉,那脸上绿得几乎要抄起戥(deng,上声)子打人了。
老头子给他开了几个补药的方子,痛心疾首嘱咐他要多休息,年轻人不能仗着自己身体还挺得住,就不知轻重地干熬下去。
公孙策想起老大夫气得拍桌的样子,揉了揉眉心,忍不住挑起嘴角——没有真正到那个病痛缠身的时候,谁又能管得住自己呢?
正在他晃神之际,突然听到一声低沉的震响。
这瓮声瓮气的怪声叫人一下子无所适从,可真说起来,又不是那种震耳欲聋的巨响,反而有些像是顺着地传过来的。
这声音莫名熟悉……公孙策想起来,他以前为了找包拯四处跑的时候也听见过。
那次他借宿在村子里,夜里曾听到过这个嗡嗡的声音,当时并没有在意。没承想后一天,百里外地面龟裂、山林崩塌。当时天崩地裂一般恐怖的情形,连带着许多反应不及的人们都葬身地底。
难不成——
“大人、大人!”一直守在不远处的蒋抗突然冲进来,喘着气道,“偷、偷袭……西夏重兵,偷袭!”
“什么!”公孙策倏地站起来,不知怎么想起了那支震颤的长箭、那个满是鲜血的噩梦,一时间竟然有些站不稳了,“他们怎么会攻到后方来?那……前面先遣军怎么样了?庞统怎么样了?!”
“他们不是从正面来的!先遣军没事!”蒋抗见他脸色吓人,赶紧给解释道,“这些西夏人挖穿了整座山的地道,从陈将军守着的西边镇子上突然冒出来,他们一时反应不及没抗住,现在已经快退到大本营来了!”
“西夏敌军气势汹汹,大人先随我到南边避一避吧!”
“不急。”公孙策长出一口气,勉强镇住了自己近乎碎裂的三魂七魄。他赶紧穿好衣服,跟着蒋抗出了营帐。
西方原来是层峦山脉的地方已经是烈焰连天,滚滚浓烟四散,几乎给人呛出泪来。卫兵各司其职,跑动在营帐、城墙各处,远处传来马蹄急促飞奔的声音。
入夜前平静的雁门关已经去不复返,入目所及,火光与血色交织成了新的天地。
公孙策指着西边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这些西夏人实在不是人!”蒋抗愤愤地啐了一口,眼底涌上来点血气,“狗/娘养的把山炸塌了!西部多少个镇子,他们知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靠山过日子!”
眼见周围穿黑甲的士兵越来越多,蒋抗把公孙策护到一边,道:“大人,这种情况您留在这里实在不妥。我先带您去后方的安全之处……”
“我不走,带我去找李军。”公孙策一口回绝。
他自然听出了蒋抗那点藏在嘴里的无奈来——这样一个在开封过惯了好日子、除了笔之外只怕都没拿过什么“凶器”的贵公子,留在这里又能做点什么呢?
“大人!”蒋抗奉命保护公孙策,急得出了满头汗。
“蒋抗!”公孙策转头盯着他,那一瞬间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点类似鹰隼的狠厉来,“且不说庞统不在这里,就算他本人来了,我也不会顺他的意思退到后面去。”
蒋抗刀光血影中活了二十多岁,还真没见过哪个文弱书生能露出这样骇人的神色,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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