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婆,快来呀,我家有个夜哭郎。拍一拍,摇一摇,睡醒就变大人样……”
“妈妈……妈妈……是你吗……”仿佛是母亲的手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胸口,一下,两下,摇篮在半空中轻轻晃啊晃,而自己就在这温柔的歌声中慢慢沉入梦乡。唐小软忽然很想流泪,可眼眶却干涩如魃,她想留住母亲的温暖,于是模仿着她轻拍的动作,可拍上胸口却是砰一声闷响,仿佛是拍在空荡荡的木箱上。她忽然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惧,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冰冷的胸口,察觉不到一丝的心跳。心呢?她的心呢?!
那温柔的歌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婴儿尖锐的号哭,像山猫一样的号哭,还夹杂着几声奶声奶气的哭诉:“哇哇……哇哇……心呢……我的心呢……”
唐小软颤抖着,枯指死死按着心口,忽然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黑漆漆的河水旁。河面上蒸腾着黑沉沉的雾气,一条同样黑漆漆的木桥连接两岸,冷风卷着黑水一下下拍打着河岸,桥上一个黑衣女人背对着她坐着,泼墨般的长发漫卷在冰冷的夜风中。
足背上的藤蔓不知何时已盘踞上她整条左腿,趾高气扬地颤着细细的茎叶,一点点蔓延,眼看就要爬上她的腰。唐小软干涩地吞咽了一口,如果她能在空气中看到自己,会发现她早已脸色惨白,根本不似活人。
“你怎么变成这样?”黑衣女人幽幽启口。
唐小软呆呆地站着,黑衣女人等不到回答,声音蓦地尖利起来:“说话。怎么会变成这样?”
唐小软凄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心口。“我不知道。”
“哼。”黑衣女人站起身来,长长的衣袍在风中猎猎飞舞。“你当然不知道。我问你,你一路走来,没觉得自己忘带了什么吗?”
“忘带了……什么?”唐小软茫然地看着那黑色的纤细背影,莫名地觉得熟悉。
黑衣女人蓦地转过身来,冷厉的眼神与唐小软猛然撞上。唐小软一惊,只觉那黑衣女人脸色白得吓人,长长的黑发垂在肩头,看不清楚五官。她怀中抱着一个同样黑色的包裹,看着她,冷冷地说:“你忘了带上你自己。”
“我忘了带上……”唐小软机械地重复着黑衣女人的话。“我自己?”
黑衣女人蓦地举高了怀中的包裹。唐小软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包裹,而是一个黑色的襁褓,一双属于婴儿的肉呼呼的小手从襁褓中探出,冷风中使劲挥舞着:“哇……哇……”
“带上她。”黑衣女人将襁褓递到她面前。
“我不要……”唐小软惊恐后退。
“你不要?”黑衣女人冷冷勾起唇角,“你没有了心,再没有了她,你怎么活呢?”
“哇……哇……心呢……我的心呢……”夜风中再次传来那尖细的哭叫声,唐小软惊恐万分地捂住了耳朵。
“带上她!”
“我不要!”她大声叫着,“我不认识她,我不要!”
“呵呵,你怎么会不认识她呢,她就是你呀。”黑衣女人双手蓦地一松,那襁褓便径直向地上落去。
唐小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小小的婴儿一下子被她抱在了怀里。“你怎么能摔婴儿呢!”
“呵呵呵呵,你连自己都忘记了,还管别人死活?她就是你,你就是她。你自己不去救她,难道要我去救?”黑衣女人束手冷笑。
唐小软茫然地感受着臂弯中那软绵绵的一团,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她轻轻揭开了襁褓,只瞄了一眼她便尖叫着将那襁褓使劲扔了出去!“啊!”
“呵呵,晚了!”黑衣女人左手一抬,那襁褓在半空中定格住了,随着黑衣女人的动作缓缓落向地面。襁褓散开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爬了出来,她就像每个正常的婴儿一样舒展着四肢,抬起小脸望一望黑衣女人,然后,紧紧地望住了瑟瑟发抖的唐小软。“咯咯……咯咯……”那婴儿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排细细尖尖的小牙,白森森地闪着灼人的寒光。
“不……不要过来……”唐小软徒劳地抵抗着。那婴儿明明只会爬行,可她爬行的速度却比虎豹都快,只是眨眼间便爬到了唐小软脚下,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咯咯……”婴儿尖声笑着,手脚并用着快速向上爬去,很快就爬到了她的腰上。她一把抱住唐小软,张开嘴巴,一口便咬在她的心口!
黑衣女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既不说话,更不阻止。唐小软眼睁睁看着那婴儿撕咬着自己的血肉,这绝对是能让人惊吓致死的一幕,可奇怪的是她却并不感到疼痛,更不恐惧,反倒是一股无法形容的畅快淋漓,就仿佛正在撕咬着血肉的不是那血婴,而是她自己!
“真乖呵。”看着唐小软毫不抵抗地任由婴儿吞噬血肉,黑衣女人呵呵笑了。“很快,等她吃完那些累赘的血肉,打开你的胸腔,你的心就会回来了。”
“不……不是……”
“怎么不是?”黑衣女人又走近了一步。
“她不是我的心……”唐小软垂死挣扎,忽然胸腔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到她几乎要立刻晕厥过去。“不要!”她锐叫一声,那血淋淋的婴儿已然双手撑开了她的胸腔,咯咯笑着便向里面钻去。她浑身颤抖如风中枯叶,死死地瞪着那黑衣女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忽然,哗啦一声巨响,猛然间眼前如白昼般的亮堂,唐小软看清楚那黑衣女人的脸,她惊地连连后退,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
黑衣女人静静地望着她,眸中厉色渐淡,一抹悲伤慢慢席卷上来。“你真的忘记我了?呵,我也是你呀,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那时候你还是完整的,我们……都是完整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不记得,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要再说了!”唐小软拼命地摇着头,那血婴大半个身子都已经钻进了她的胸腔,全身一阵冷一阵热,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脊椎往上猛蹿,久违的兴奋感便如狂潮一般席卷了她的身体。她猛然睁大双眼:“不要!”
“唐小软,回去!”
森林上空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唐小软猛抬头望向上空,一道惊雷劈落,冰凉的大雨倾盆而下。她站立不住,而胸口的血婴更是被大雨冲落下地,那黑衣女人蓦地捂住脸,尖叫一声便转身向着密林深处奔去。
雨势停歇了,唐小软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河对岸一道白衣身影,缓缓涉水而来。如瀑青丝,夜风中猎猎轻扬,赤足踏上泥泞,却不染丝毫污秽。她戴着素色的面纱,沉沉的刘海下,一双清透的眼睛深如极夜,更如是藏着浩瀚星辰,绛河辽阔。
她静静望她,忽而眸中一紧:“回去!”
唐小软只觉身子一荡,耳边响起猎猎的风声,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卷上了半空,倒退着向后疾飞而去。隐约看到自己飞过绵延的高山,飞过冗长的水流,还飞过数不清的花草树木。仿佛飞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其实只在一瞬,她砰一声砸落在地上,实实在在的痛感瞬间侵袭了大脑,她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喊出声来:“好疼!”
“唐小软!”
睁开眼,正对上的便是沐槿衣难掩焦急的眼神。唐小软挣了挣身子,倏然碰触到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柔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直留言支持的亲爱的真爱们,最近真的太累,评论就不一一回复啦,你们都是小天使:)
第二十七章 残灯无焰影幢幢(下)
酹月面上不可抑制的一白,纵然是隐匿在幽绿的池水中,凤池吟仍是瞧得清楚,心头顿时软了。“酹月……”他向她伸出手去,“过犹不及,化生池水虽能医伤续命,却也不宜久浸,来。”
酹月却固执地半垂着脸颊,不肯望他,直到他蓦地扬身而来,足尖只微微一点,漾开一个小小涟漪的同时他已倾身向她,只一个探手便将她整个抱出水面。她尚未来得及惊呼出声,眼前便是一花。仿佛是大片的云彩迎面笼来,又仿佛是成群的白色蝴蝶团团展翅,她睁大了双眼,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就见一袭通体纯白又以冰蚕之丝绣着大片雪蝶的银霞罗只哗啦一声便将她犹然滴水的身子轻轻裹了起来。
再一个轻点,凤池吟抱着她便落在了距离池塘不远处的紫檀水榭之中。靠着白玉栏杆站定,他温和望她。“等下随我去见父皇母后,女娲石的事,还要向他们两位老人家请教。”
她抬手握紧了衣裳的襟口,一时讷讷,却终是忍不住开口。“葬月她……不是妖蛇!”她是我妹妹,是我的亲生妹妹。纵然在盛怒之时也曾对她以妖孽怒斥,可是……她终究是她血浓于水,唯一的妹妹啊。
凤池吟沉默不语,抬手却自一旁红桐木架上搁着的鎏金古纹水晶小罐中捏出一把碎米,簌簌地洒进一侧澄湖中,锦鲤如云而起,争相食之,一时好不热闹。静静看了片刻,凤池吟镇声开口:“女娲石如今在她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又兼具妖仙两家之所长——酹月,你护她一时,护不了一世,何况她现在连你都伤,早已是失了本性,彻底堕入魔道了。”
“我一定会让她把女娲石拿出来!”酹月执著而坚定的眸光闪动着异常的炽热,“凤池吟,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只这一桩——你……答允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