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沐槿衣沉默着,隐隐觉得这古灵精怪的女孩说的并不是真话,害怕睡袋什么的,一个惯去野营的人可能会害怕睡袋吗?可又实在理不清她说这个谎言又能有什么目的抑或是好处。正迟疑间,脸上忽然一凉,她一惊,本能地便抬手挥去,一片凉凉的东西啪一声掉在了她的手背上,与此同时唐小软闷哼一声,一脸委屈地抱着手便瞪住了她。“你打我干嘛呀……我只是想给你擦擦脸……”
沐槿衣这才发现那凉凉的东西是一片湿纸巾。不甚自在地捡了起来,又看一眼正鼓着嘴巴一脸委屈的唐小软,她忽然莫名烦躁:“再往里走就会有水源。快睡吧,明天要早起。”
唐小软眼巴巴地看着沐槿衣说完话便自顾自躺了下去。揉一揉被打痛的手指,她脱了外套也跟着躺了下去。“沐姐姐……”发现沐槿衣只盖了一点点毯子,大部分毯子都在她身上,她忙伸手拨了一半过去,帮沐槿衣盖好又把自己也裹好,这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被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女孩照顾盖被子还真是头一次……沐槿衣默默无语地仰面躺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帐篷顶。因着刚才误伤她的事,她一口气始终是悬着的,生怕那女孩又不知轻重地靠近过来而自己再本能地回击,只怕下一次,她未必有足够的幸运只是被打痛了手指。思虑在心,却抵不到喉舌,想着还是应该说些什么对她示警,可才一动唇,颈子处便被一股温热的气流包围了。她警惕地侧过脸去,正撞上那女孩忽闪忽闪的桃花眼意味深重地看着自己,红唇微动:“沐姐姐……”
她心头烦躁,语气便尤为冷了三分:“有什么事?”
“我睡不着……我能抱着你睡么?”唐小软糯糯地问。
“不能。”
“沐姐姐……”
“我不习惯。”沐槿衣不自然地向一侧挪了挪身子。
“可我以前睡觉都是抱着公仔抱枕睡的,这段时间抱着枕头睡已经很辛苦了。”唐小软委屈地说。
“我不是枕头,更不是抱枕。”
“……”面对沐槿衣毫不退步的拒绝,唐小软转了转眼珠子。“沐姐姐,我心情不好。”
沐槿衣没有接话,一双冰瞳却是幽幽望住了她。唐小软见她有了反应,忙再接再厉道:“那个大祭司说我可能是个坏人……为什么,太奶奶不是说我是去破解诅咒的好人吗?”
沐槿衣眼神微动,方才大祭司的一番说话不期然便浮上心头。暗暗叹了口气,她正色道:“这世上本也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不管她说什么,你无愧于心就好。”
“那,沐姐姐你不会因为大祭司的话讨厌我吧?”唐小软得寸进尺地向前挤了挤,“你保证。”
沐槿衣眉头微蹙,望着那不动声色又挤到她面前不到两厘米处的小脸。片刻后她转回脸去,淡淡说道:“别胡思乱想了。”
唐小软抿了抿唇,手指在毯子下距离沐槿衣手臂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悄悄划拉着。“要不,你让我抱着胳膊睡成吗?沐姐姐,你要是不答应我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我睡不着就会缠着你说话。”
等了半晌等不到沐槿衣的回答,唐小软只当她在犹豫了,心中一动,大着胆子便将手指触到了沐槿衣的手臂上。孰料只在下一秒,啪一声闷响,沐槿衣已然反手攫住了她的手腕,只轻轻一压她便痛得鬼叫起来:“痛痛痛!快放开我!”
沐槿衣冷脸以对,松开她的手腕便和衣躺下。事情从发生到结束总共不过几秒的时间,唐小软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她到底是怎么出手的就已然被制住了。揉着被压痛的手腕,再想一想刚才被打得差点断掉的手指,眼泪差点掉出来。怎么也不敢再乱碰沐槿衣了,只好口中讨个便宜:“好歹我也是要去开夜郎墓大门的,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哼,不给抱拉倒!”
沐槿衣不理会她,径自闭目沉睡。唐小软看她一眼,忽然又生起气来:“不理我拉倒,我去找堂哥聊天去!”
才一掀毯子,沐槿衣便睁开了双眼,一双冰瞳沉静地望着她,隐隐的风雨欲来。“你到底睡不睡?”
“不睡!”唐小软说着话便要从沐槿衣身上翻越过去。
沐槿衣忽然坐起身来,也不说话,一伸手便敲在了她头顶心。唐小软手指才摸到帐篷的拉链眼前便是一黑,跟着脑中便如狂风乱卷,霎时间便失了意识,软软倒了下去。
这一软倒,自然便是黑甜乡沉睡,一梦千年。
第30章 魇—长河渐落晓星沉
“公主,我都和您说过很多次了,晚歌她不在我们这里,您找错地方了。”第一百零一次面对着面前那一脸羞涩中透着诡异幸福感的公主殿下,玲珑再细致温和的脾气也给磨得耐性尽失了。忍不住便将手中的捣药杵重重地放进了药罐里,“这里是月祭司炼药的地方。”
“可父王明明说了,晚歌她是与月祭司在一起炼药的。”十四芳菲,豆蔻年华,地位尊崇无忧无虑的沅沅公主却自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便深深恋慕上了那一身黑衣苍茫,黝黑的眼瞳,温柔的微笑,苍白纤长的手指托起她摔倒在草丛里的身子。原以为是策马而来的少年郎君,谁料一梦醒来,那浮浮于世的飒沓之下,竟是同样的女儿芳华。自出生以来便是国王的掌上明珠,于人于事,从来只有想不想要,没有求而不得,异族又如何?同为女子又如何?都说苗女热情奔放,感情上尤其自主,放在沅沅公主身上,倒确实相得益彰。
“可她并不常来,就算是我们月祭司也并不常见她。”玲珑重又捡起了捣药杵,一边捣药一边思付道。
拈一拈肩下垂落的发辫,沅沅难掩心底的失落与不快,然而生性乐观的她仍是微微一笑:“那好,我改日再来。”
那娇俏的五彩身影甫一离去,玲珑站起身来,推开菱花吊窗,一眼便瞧见酹月正在院中静静伫立。她轻轻咬唇,忍不住喊道:“月姊姊——”
酹月回身,一双冰瞳如覆青霜,幽幽望她,仿佛已是知道她想对她说些什么,她淡淡道:“无妨。若卦象所示无误,月盈之日,便是她归来之时。”
惊蛰才几日,可天气已然有了渐渐回暖的趋势。
静夜深沉,银辉满身,晚歌踏一地清霜而来,忽而仰头,黛蓝色的夜空中,只见星辰寥落,薄月如环。她走得很慢,一张沉静淡漠的脸上肤色透着苍淡到诡异的冷白。
“你回来了。”
抬眼,面前素衣白裙的女子正在柴扉前盈然而立,精致而寡淡的容颜,淡静一如那天空微凉的薄月。她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声音平淡又似透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清冷,可黑眸深处却分明闪动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酹月姊姊。”她忽然心情大好,曼声喊她,她快步迎上前去。“我有多久没见到你了?”
“一月。”酹月答她。细细的柳眉微微蹙起,她望着她,周身隐隐的血雾环绕,映衬着她灿然的笑意,夜色下森然可怖,令她心底生寒。可以笃定的是并非错觉,她周身的血雾较之从前分明是深浓了不少,五步之外都仿佛能嗅到那淡淡的腥甜气息。
晚歌怔了怔,“一月……竟然那么久了啊。”些微的停顿,复又慵懒微笑。“酹月姊姊想不想我?”
“……”酹月沉默,望着面前那一身青衣飒沓却分明身负血债的女子,她心头微震,不动声色地问:“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
“呵呵,酹月姊姊可是族里最最灵通的先知,我去了哪里,怎么你却无法预知么?”晚歌淡笑道。
“你若存心掩藏,再神通广大的先知也无法洞悉你的去向。”酹月静静说道。
晚歌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长长的停顿。酹月忽而启口:“离公主远一些。”
她忽然吃吃笑了,“沅沅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我喜欢她。”
酹月肃然凝眸。“用黑巫术伤她,又治愈她。这便是你的喜欢?”
晚歌笑而不语,一双粲然的桃花眼缓缓眨动,夜色下如水流般的柔情丝丝漫溢。“酹月姊姊的话,我可听不懂呢。”
可酹月却显然并不想花费心思与她纠缠,径直问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竟然这样问我,酹月姊姊可真是让人伤心啊。”晚歌微微笑着,可那笑意便只如烟花璀璨,浑不入眼底。“不过是想和她做朋友而已,就像酹月姊姊一样啊。”
“我?”
“当然,我还是更喜欢酹月姊姊多一些。”晚歌懒懒地笑着,再开口时,语气中竟添了三分的娇嗔。“所以一回来就来见你。姊姊当真半点也不想我?”
眸光回转,酹月淡然沉默。晚歌失望地叹一口气。“亏我还一直记着姊姊的教诲——”
“地火明夷。”不待她说完,酹月冷冷道,“如此异卦,却是为你而卜。”
笑意僵在了脸上,晚歌静静地望着面前一脸肃穆的酹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么,这一个月来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好吧,我全都告诉你就是。”蓦地几步上前,指尖探出,缓缓掠过酹月乌沉沉的刘海,她眼底隐隐跳跃着的诡谲快到一闪而逝。忽然发力紧紧将她抱住,压向怀中,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找到生命之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