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情爱,也一样不会化解。”晚歌倔烈地说。“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毁了这魔弓,助你阻止魔王降世,让这世界恢复前一刻的太平模样。”
“先杀再救?”酹月淡淡接口,语带讥嘲。“不,我不需要,倘若这是你用以证明初心的方式,那么,我的做法也必与千年前一样。”
晚歌一呆,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你又想以身殉道?”
酹月不答,只默默加快了念咒的速度,周身灵光爆涨,那魔弓陡然间剧烈震颤起来,伴随着外间天崩地裂的巨响,头顶黑影陡然间爆发出惊雷般的怒吼——
“杀了她!”
晚歌心头突突一跳。眼前的酹月,虽然容颜已改,可那眼底沉静,身周圣光,无不与当年景象如出一辙。她的心,她的选择,也无不语当年一般,深深刺痛她心。她忽地冷笑退后,却又脚下生根。“你的菩萨心真好……真好!”
酹月并不看她,静静念咒的模样忽然安详地让她害怕。仿佛她是天上的神祗,不过片刻时间就要回去天界。
“果然博爱之人,最是无情。你曾舍给我的那些美好回忆,原来,都不过是你的菩萨心肠吗?呵……呵呵……”她口唇发青,身子更是剧烈地颤抖着。“你的心透彻干净,却也少了一丝人性。我竟不知,原来这么多年都是爱上了一具泥塑木雕,我要你做一个女人,会哭会笑会嫉妒会去爱的女人,而你,却偏要做神。”
酹月仍是静默,只周身灵光忽然黯淡些许。掌心流出的鲜血被晚歌拂在指尖,滚烫的触碰,转眼成冰冷。
“你的菩萨心真狠……真狠!”晚歌忽地大叫。
“菩萨……心?”酹月终于应了她,却是重复了这样一句让她深恶痛绝的话。
“难道不是?”她的镇定影响了晚歌,她又隐隐抓住了一丝模糊的希望。
“你杀了那样多的人,却来质问我的菩萨心肠?”酹月蓦地握紧了魔弓,任凭皮肉翻飞,鲜血崩流。
“我杀再多人,也不愿伤你分毫。可你,却宁愿为了他人,伤我彻骨。”晚歌恨恨道。
“你杀人造孽,却将源头推在我的身上。这就是口中所谓对我的一丝光明?”
过于冷静犀利的态度刺伤了晚歌,她咬牙道:“当然是因为你,当年我本已打算收手,可你却不给我回头的机会。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是你,逼得我千年来作茧自缚。如今你却要摆脱干系么?你休想。”蓦地上前,她轻轻攥住了她一绺乌黑长发,在指尖细细卷弄。“你是我的,酹月,你的每一寸骨肉,你的每一根发丝,都是我的。”
酹月一怔,却不怒发笑。“睁开眼睛看清楚,我的每一寸骨肉,每一根发丝,可还是我?”
“你……”
“我早已在千年前便已死去,你强行逼我出世,更霸占她人身体,你以为这样子的我还是我自己?”
“……”
“你看看清楚。”手指的鲜血随她拂过脸颊的动作,一滴悠悠悬在了眼下,似落未落。“这张脸,这双眼,可还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酹月姐姐的人格解体我真是爱到不行…
☆、第四十七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在爱的角度上,多少人希望有晚歌那样的偏执,却败给了自己。
我不想做晚歌,我想做沐姐姐,平淡地偏执着,爱着。
而我爱的人也一样。
晚歌怒意顿消,呆立片刻,轻声道:“容貌不过障眼之物,百年后,都是白骨。我知道是你,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酹月淡淡诘问。
“是。”晚歌固执地点头。一时怔忡,却又被她眼下悬赤夺去了心神。仿佛仍是昔年初见,她淡然而至,天生一股清冷,非黑即白,倒是眼角旁一颗细小如针的朱色痦子让整张脸蓦地生动起来。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眼下的泪痣,这原属于唐小软的身体,却原来……早已承载了那样多关于她的记忆。
她蓦地上前,也不多言,双手抓住她的衣襟,奋力一扯。
酹月并不挣扎,任由她炽热的眼神几乎烫伤灵魂,苍白细致的颈子下,一字横开的锁骨旖旎如画,左胸上一颗嫣红小痣,清晰地灼人眼窝。
“这是什么?”晚歌轻声问。
酹月不答,目中隐隐一丝波澜,定格在她眼下一点朱红。
“你若流泪,我必心灰。”晚歌喃喃低语,思绪飘散,忽然间便着落在千年前的某个深夜,她踏月色而归,她拥被静坐,恬淡而平静的眼神冲刷去她满心的阴霾,让她一瞬间……有了回家的感觉。
“你都记得的,对不对?记得我与你说过的那些话,甚至记得在你和我决裂之前我们之间所有的甜蜜与快乐。”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肩头,她怜惜热爱的眼神如火焰般烫伤了她。
酹月终于不再冷硬如石,平静的眼波掠过隐忍的一丝伤悲,转瞬即逝。“不记得。”
“骗人。”晚歌瞬目轻笑,手指温柔地动作着,很快,替她拉合了衣裳。她退后一步,目光笔直地落在她的脸上,笑意温暖如三月初开的春杏。“我,即便忘记了自己,也绝不会忘记你。”
“呵,是吗。只可惜,你处心积虑千年,不过是……”酹月轻勾唇角,望着她的眼神清楚的嘲讽与厌恨。“不过是眼睁睁看我在你面前……再死一次。”
晚歌心头剧震,只觉万箭穿心般的疼痛席卷而来,刚一张口,一口鲜红涌出,又被她狠狠咽下。咬牙切齿:“我绝不会让你再一次……死在我面前。”
酹月漠然望她,忽然——
“还在等什么……杀了她……虎神的圣女……”
“你不想要永生与力量了吗……快拿回我的魔弓……杀了这个女人……杀了她!”
天崩地裂的巨响在二人耳畔徘徊。这墓室中,除了她二人灵力强大尚能抵御,蓝婧等人早已被强力波动的气浪震晕过去。晚歌扬脸,半空中的巨□□已然愈发逼近。她感受到面前魔弓的颤抖,那迸裂的寒气如同玄冰打制的利刃没入皮肤,生生刺骨。“酹月,把弓给我吧。”她急切地说。“你快压制不住了。”
酹月一怔,握着魔弓的手指顿时下意识加重了气力,而这徒然使她双掌受伤更重,大量的鲜血流淌了下来,她脸色苍白,望着晚歌的眼神却更形坚定。“无谓伤害无辜。”
“离开这具身体,我将无处依存,唯有一死。”晚歌一怔,顿时明了。心头一丝疼意掠过,她淡淡地说。
“你既入轮回,便当遵守规矩。强占生人躯体,驱逐生魂,与强盗何异?”
她静静望她,冰肌雪骨,那本属于另个女人的脸孔与身体如今承载着她的灵魂,一双乌黑沉静的眸子,比月光还要清亮,比天空还要明净。就如她的心思,她这样一个人,从来不屑排场,虚与委蛇,从来……清楚地一眼看破,黑白分明。
“强盗?呵,是啊,我就是强盗,我掠夺力量,掠夺人心,就连你对我那点怜悯,也是我巧取豪夺而来。如此,你可满意?”
难掩心底狂涌而至的悲哀,晚歌忽地冷笑,不待酹月回答,劈手便握住了魔弓一侧,奋力夺取。
不意她竟会忽然发难,酹月一时分神,被她抢去了魔弓。她并不畏惧,只冷冷望她,口唇微动,已然开始诵念那沉寂千年的圣咒。
狂风猎猎,那本隔绝在外的墓室忽然间如同破裂的船体狂涌进冰凉的海水,断裂在地的藤蔓更是像海藻般疯狂飞舞,眼看就要分崩离析,卷起蓝婧等人甩出室外。察觉到情势的危急,酹月愈发心急,强行催动圣咒的时候忽地心口一窒,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来。
“酹月——”怕魔弓伤了她,晚歌并不敢靠近,然而望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嘴角的一丝朱红,她蓦地想起了什么。“沐槿衣,我知道你能听到我,我有一事相求,你若允了我,我保她身躯不毁!”
酹月怔住,讶然抬眸。只听晚歌又道:“我既能请了它来,自也能逐了它走!你若有灵识,便帮我阻她自毁,这太平人间,我必当还给你们!”
“你——”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酹月清明的意识陡然间有了些许空落,就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感知,而最可怕的是她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体内,一股力量正在升腾,虽不至横冲直撞,却也硬生生让她有种要被推出躯壳的感觉。
“对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莫名的熟悉感盈满心脏,酹月渐渐茫然。“你是谁?”
声音消失了,而身体深处,那温暖的感觉更加清晰。酹月思忖了片刻。“是你啊。”
“我不是你的转世。”那声音再次响起,固执又冷矜,似极了她从前的样子。“大祭司曾说,天道乱,圣女应运而生,可你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死去,所以,我不过是恰恰被选中,做了你入世的载体。”
酹月沉默不语。那声音又道:“我必须阻止你,并非为我惧怕,而是我察觉到她的内心,太危险了,我不能让小软就这样死去。”
“小软?”酹月沉思着,“是被她夺取身体的女孩吗?”
“是。”
被那声音中的悲怆与情深触动了,“她是你什么人?”酹月想也没想,直觉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