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纱狼狈地摇了摇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滑出眼眶。“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哭喊着,忽然转身便向着房门口跑去。
“你跑不掉的。”晚歌眯了眯双眼。“就算我放你走,黑鹰也不会放过你。”
那瘦弱的背影颤了颤,却并没有转过身来。“我不会跑的。”她说。“很小的时候,当我第一次知道有关圣女的传说,我就无比希望有一天我能够穿上那件法袍。从前,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避之不及的圣女的称呼我却特别渴望拥有。可是见到你之后我都明白了。原来,冥冥之中……真的一切都有注定。”
门开了,那白色的衣裙融入进无边的黑暗中,忽然无比的触目惊心。晚歌沉默良久,直到大门再次关上,直到那凌乱却又坚定的脚步声愈去愈远。“沅沅……”她动了动嘴唇,终于,轻轻喊出了这几乎遗忘千年的名字来。“原来,真的是你。”过往记忆如乱流般席卷而上,那张脸,那双执着又哀怨的眼睛,忽然间,狠狠涌上心头。终究,是她负了所有。只为她构建长生国度的梦想,只为她心底对那神祗般的女子一点卑微的热爱。仅仅如此是不够的啊……她是万人景仰,拥有纯正祭司之血的圣女,可她呢?她不过是乱世一朵飘萍,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身边,有什么资格让她走下神坛,向她伸出双手……哪怕是出卖灵魂也好,怎样都好,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强大,有朝一日可以陪她一起高高在上地俯视整个天下。一点初心,至死不忘,可是又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她们渐行渐远终终至反目……她愤懑,怨怼,甚至低劣地利用另一个女人来刺激她,妄图激怒她,打碎她菩萨般的冷淡与从容,她费尽心思想要将她扯下云端,变成一个有血有肉会为她哭为她笑的女人,可是最终,她却连死……都不肯让她陪同。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次次承受轮回而不忘记忆的痛,一次次在时空的罅隙里殊死挣扎,只为等待三日后这一个契机,她终于……要再见到她了。为了这一天,纵然牺牲一切,又有何妨?
关上房门,她退回床前,直直地躺了下去,抬起的一手重重拍在额上。为什么……为什么手指竟然在微微地发抖?不是已经准备好一切了吗?不是已经筹备千年了吗?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时机,为何……她却感受到如此强烈动荡的不安与惶然?难道就真如那两个丫头所说的,她没有信心?她在害怕?
闭上眼,眼前瞬间浮现出那一张令她痛了千年却也思念千年的脸。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根据神谕罗盘的指示,黑鹰早已带领教众在夜郎墓前摆好了五星阵。他手持吸食无数冤鬼魂体的万鬼铃端坐在法阵中央,身周五根儿臂粗的人血蜡烛正跳跃着诡谲的光亮。
本该月圆的一夜,却恰逢月全食,如同一大桶墨汁泼了上去,整个天空黑得完全不见半分亮光。当真是应验了晚歌前日所说,彼月而微,此日而微,如此良夜,可真是百鬼肆掠的好时候。
穆纱被两队喇嘛带领着缓缓向着祭坛走去,容色淡静,无悲无喜。只经过晚歌身侧时,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然而这一眼却是令到她彻底死心绝望了,只因晚歌从头到尾都不曾看她一眼,她只是呆呆盯着那祭坛看着,身后背着的魔王之弓隐隐跳跃着刺眼的黑光。
喇嘛们将穆纱捆绑在了祭祀场中石柱上,当最后一根染满鲜血的绳索固定在了她的腰上时,她闭上双眼,两滴泪水静静滑下脸颊。
一名喇嘛手捧特质的人骨刀,还一名手中捧着一只以人类头骨制成的容器,两人比肩而战,等待黑鹰的指示。晚歌终于收回盯着祭坛的眼光,悠悠向穆纱望了过去。
黑鹰低声诵念咒语,忽然叫道:“取血!”
喇嘛得令,手持人骨刀在穆纱手腕上轻轻一割,那骨刀见了红,竟然登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红芒来。晚歌看在眼中,不禁暗想,穆纱虽是顶替沐槿衣的身份,可她到底还是与圣女一脉有所关联,否则她的血液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能量。让她相替,倒也不算冤了她。
☆、第四十六章 重来回首已三生(下)
随着穆纱的脸色渐渐苍白,很快那人骨容器里便盛入了不少鲜血。喇嘛将容器恭敬地交给黑鹰,由他洒在法阵中央。
五星很快点亮了,在穆纱的鲜血洒过之后,那五根儿臂粗的人血蜡烛猛然间窜起足有十几米高的诡异焰芒,那焰芒在半空中扭动交汇,又在法阵上方轰然爆裂,黑鹰脸上升腾着喜色,将人骨容器放在一边,一边摇起万鬼铃,一边高声唱起咒文。他口唇急动,念咒念得飞快,眼中迸发出强烈的野心之光,任是天塌地陷,谁也阻挡不了。
晚歌静静立在一旁,看着那法阵中大盛的红光,面无表情,站在她身侧不远的唐勤之倒是情不自禁露出一丝兴奋的笑意。
冷冷看他一眼。“开门石。”
唐勤之一怔,“什么?”
晚歌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别装蒜,我知道开门石在你手上。夜郎墓大门即将重现人世,你最好乖乖拿出来,耽误了时辰,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唐勤之脸色发青,干笑了一声:“是是是,等时辰一到,我自然会将它拿出来。”说着话,却听到黑鹰忽然叫道:“去,取圣女心头热血一盅。”
晚歌微微怔住,下意识地向着被绑在石柱上的穆纱望去,眼神复杂难明。而穆纱却是脸色平静,淡望着两名持刀喇嘛停在自己身前,高声诵读了几句,然后,高高举起了刀来。
“这个女孩,其实本不必死。”仿佛是看出了什么,唐勤之忽然低声道。“你一句话便可以救她。”
晚歌心头一凛,淡淡道:“是么?”
“圣女之血本便是你故意散布的谎言,更何况这女孩根本是鱼目混珠。就算取了她心头血,也不过是白忙一场。”
“蠢货,我要她献祭,根本不是献给魔王。”
“你说什么?”
晚歌冷笑一声,不再言语了,只心中暗暗发狠:酹月啊酹月,你忍心对我视而不见,我不信,不信你面对魔王降世也能如此冷静,现在,我就先让你闻闻熟悉的血香。这女孩……前世是你庇佑的王室公主,这一世,却是你们祭司一脉旁支的后人,当年你救人不成,遗恨难平,难道,千年后你仍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祭刀之下?
嗤一声,骨刀没入血肉的闷响。在鲜红的血液沿着血槽丝丝流淌出来的同时忽然间撕拉一声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响!仿佛天降惊雷,那黑漆漆的天空陡然间被撕开了一道惨白的裂口,并以着极快的速度扩大着,更如是伤口一般开始一点点流下血来,很快那罅隙便被染得通红,如同野兽被一把撕去了外皮,整个天空都被一片鲜血般的艳红覆盖了。而在那烧灼人心的血红之中,更是隐隐露出一团暗红色的光球,形状大小,浑如是先前隐没掉的月亮!
“月亮……月亮又出来了?”所有在场的喇嘛都惊呆了。
“白月已死,赤月当空。”黑鹰高声唱道。“大魔王,请享受您的祭品吧!”万鬼铃被他高高举起,忽然间黑光暴涨,只听一声划破天际的尖锐嚎叫,囚于其中的冤魂陡然间被打开了封印,顿时尖嚎着向四方冲去。一时间,众人直觉周身阴风阵阵,厉鬼哭嚎声、撕扯肢体与吞食血肉的恐怖之声不绝于耳!饶是那些喇嘛都是跟着黑鹰犯下无数罪行,此刻也有不少人已然支持不住,双手抱头像发疯了一般向着五星阵的赤焰里冲去,那赤焰之光如同刀刃,凡碰触着皆全身碎裂而死,血溅当场,骨肉化糜,场面甚是可怖。
黑鹰根本不理会手下们的死,随着最后一个冤魂也跑了出来,五星阵红光燃到了极致,那夺目的光芒几乎如同□□爆炸,轰隆一声巨响,五根人血蜡烛齐齐断裂,万鬼铃更是彻底爆裂成了一把齑粉。
空气中满满的血腥味,晚歌毫不在意地踏过满地鲜血与尸块,眼睛定定地瞪向法阵前方,神谕罗盘指示的地方。
“出来了!”黑鹰喜道。
只见他们身前不到五米处忽然间天塌地陷,随着山体的分崩离析,又有众多喇嘛鬼哭狼嚎着摔落下去。那些惨呼声未绝于耳,几人已忍不住冲上前去,整个地面足足陷落了有几十米,前方原本是悬崖的地方不见了,不,确切说应该是原先附着在夜郎墓外的封印被强行打开了,所以原先的悬崖陡然间便别有了洞天。
一块足有十几米高的黑色巨石从地下一点点探出头来,几分钟后,它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就是……夜郎墓的大门?”唐勤之颤声问道。
那黑石只不知是何种类,暗夜流光般的墨色在大片的红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就如宝石一般。
黑鹰抬头,只见半空中的冤魂已尽数被吸进了赤月之中,那原本看去不过圆盘大小的月亮在吸食了足足一万名冤死之人的魂魄后,人眼望去,竟达到了数米直径。赤月的正中心,隐隐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正在快速地搏动着,那东西周身蔓延出无数根血线,每一根都在努力地为它吸收着能量,就如是一颗胚胎在母体中生长一般,待至足月,自然就会破腹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