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槿衣想起那次在禁地中桑坤的死状,不由有些动容。“当时情况特殊,我并没有想要害他们。”
阿罂哼了声,将那一兜子树莓包好系在背上,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大祭司说,我姨妈与桑坤阿伯都是被利益迷了心,她们是死于虎神的惩罚,怨不得你。可,枉大祭司那么看得上你,你那时候为什么就不肯救我姨妈一救?”
沐槿衣默然,轻声道:“桑坤与喇嘛勾结,当时,我自己生死都在一线之间。”
阿罂伸手揪住自己鬓角一绺发丝在指尖上绕啊绕,眼珠子转了转,很有些不服气地说:“阿垒族长真是忘本,喇嘛害死他阿爹,他不但不为阿爹报仇,反倒跟仇人合起伙来对付大祭司。现在整个寨子里的人都被他控制了,瞧他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呸!我才不听他管。”
“所以,你和大祭司一起逃出寨子,躲在了这里?”沐槿衣蓦地想起了什么,“大巫师呢?”
阿罂道:“大巫师出关了,就是她主张和那些喇嘛结伙的,大祭司阻拦不住,反被她陷害差点送命,不得已只好逃了出来。我……我不愿和那些坏人为伍,就跟着大祭司一起逃出来啦。”
沐槿衣心中明白,想来阿罂本也只有她姨妈阿萨一个亲眷,如今阿萨不在了,她自然是孤身一人。然而整个寨子都被大巫师与阿垒控制了,这样危急的局面,这小姑娘却坚决不肯与贼为伍,宁可跟了大祭司逃出寨子,她小小年纪能有这份气节,倒是难得。
两人很快回到山洞中,只见大祭司靠墙坐着,虽然气色不太好,可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无碍。而唐小软则睡在一边,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大祭司睁开双眼,见阿罂拿出一颗树莓送到她嘴边,不禁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好孩子。”
沐槿衣在洞口处点着了一个小火堆,人便在火堆旁坐了下来,将死蛇拿出来架在了火上。
阿罂哼道:“大祭司,您看她——”
“事急从权,你又何必勉强他人?”大祭司摆摆手,示意她不要闹脾气。
沐槿衣只觉微微好笑,想这小姑娘枪林弹雨下都没见她腿软,倒是看见别人吃蛇,她便急赤白脸如小女孩一般。到底也只有十几岁罢了。
天色渐渐暗了,睡在里头的蓝婧终于醒转,挣扎着动了下发现自己的腿伤得到了料理,不禁暗想究竟是谁救了她。正挣扎着爬起身来,忽听得脚步声响,她一怔,在望清楚来人面孔之后几乎狂喜到流出泪来。“槿槿!”太好了,槿槿没事,她还活着!
“蓝姐,你醒了。”沐槿衣扶了蓝婧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到靠近火堆的地方坐下来。蓝婧昏睡了一天一夜,此刻自然虚弱无比,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了沐槿衣的肩头,忍不住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以后再说也不迟。”沐槿衣温声道,“先吃点东西,你看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蓝婧此时心潮起伏,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身体,一把便抓住了沐槿衣的手,颤声道:“我担心死了!我以为……以为……”
沐槿衣望着她惶急又心痛的眼神,心中一动,主动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溢出的薄泪,温柔地一笑。“我没事,蓝姐,我还活着。”
那淡淡一笑只如初春的阳光洒落,散尽冰雪之余又带来花草与树木的清香。蓝婧有些不由自主的失神。面前的沐槿衣似乎还是她,却又似乎不是了,至少在她的记忆中,槿槿她何曾有过这样温柔入骨的笑?即便亲密如她,即便她曾无数次努力,死乞白赖也好,嬉皮笑脸也好,甚至板起脸来拿出大姐的姿态威胁她也好,她都是那样,冷淡又矜持,安静又寂寥,身在人群也只如孤身一人,永远自带阻绝一切的距离感。这么些年来,她竭尽所能地照顾她,将她护在自己的保护圈里,只想着一世如此也是好的,终没想到有一天她长大了,却有了她无法企及的心思与秘密,为此她不惜离开她,毫不犹豫。
“蓝姐?”沐槿衣递过去一把树莓,见蓝婧眼神呆滞地盯着自己,不由微微诧异。
“唐小软呢?”蓝婧终于想到了一个关键的人。
沐槿衣指一指身后不远处。“大祭司给她作了法,她还没醒。”顿了顿,轻声道:“是大祭司与阿罂救了你。”
蓝婧自醒来至今,满心满眼也只是沐槿衣而已,这时才想起来要拜谢大祭司活命之恩。又见唐小软脸色苍白地仰躺在一侧,不禁蹙眉。“作法?她又中邪了?”上次唐小软中邪情况危急,沐槿衣为了救她不惜以命换命,想到这里蓝婧微微不舒服,于是道:“槿槿,你还要顾她到几时?这孩子身上……有秘密。”
沐槿衣沉默不语。
蓝婧接了树莓握在手中,望着沐槿衣平安无事地就在自己眼前,她心中终究是放松了下来。默默地吃了一棵树莓,抬眼,望着沐槿衣微微一笑。
沐槿衣身上穿着的是唐小软的一件外套,因为不太合身,领口处便尤其窄了一些。她面对着火光坐着,低头时怕发丝被火苗掠到,于是便将整片发丝都拨到了身后。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蓝婧眼尖,陡然间便看到她雪白的颈子上赫然有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痕。她一惊,手里拿着的树莓一下子掉下地来。
☆、第三十九章 落花流水忽西东(下)
沐槿衣不解地望着她,却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颈子,她下意识地伸手覆上被她一直盯着的那一小片皮肤,低声道:“蓝姐,你怎么了?”
蓝婧的表情复杂,眼神中更是有着说不出的沉闷与涩然。好半晌才回过了神来,望着沐槿衣清澈的眼睛,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中不停地有个声音在说:是误会,一定是误会,槿槿她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一定是在树林里被什么毒虫咬了。可另一个声音却又冷静地讽刺起来:别傻了,那明明就是吻痕,越是颜色深重越凸显制造者的情意,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这点小东西还看不明白吗!她心中酸涩,低了头去一颗颗地捡起地上的树莓,吹一吹,故作平静地放进口中,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没什么。”
沐槿衣却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晨起在湖边洗脸的时候就隐约见到脖子上有着一块红痕,她没多想,又因为急着下山更是将此事抛在了脑后,不曾想此刻竟被蓝婧看了个正着,她咬咬嘴唇,只觉一股热气涌上,多亏火光掩饰了她的脸红。她知道蓝婧必然是看出来了,只是体贴她所以没有问,这原本便是她与唐小软的私事,本来也不必与她人多说,只是别人也罢了,蓝姐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不想瞒她。
压下胸中沸腾着的羞赧,沐槿衣捡起一块木头投进火堆里,轻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蓝婧怔了怔,并不接话,若无其事地吃了一颗树莓,这才笑道:“没想到这种野果子味道还不错。”
“蓝姐。”沐槿衣正色望她,率先起身站起。“和我出来一下。”
蓝婧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剩下两颗树莓被她无意识捏碎,登时染了一手的红。
沐槿衣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失神,只好又喊了一声:“蓝姐?”
蓝婧忽然烦躁:“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鬼鬼祟祟做什么,见不得人吗?”
沐槿衣怔住了,半晌方坐了回去,低声道:“对不起。”也许蓝婧未见得想听自己和她说那些,也许她所谓的坦白……其实是她自以为是。
蓝婧蓦地抬眼,不言不语间,眼角已然泛了红。她不愿沐槿衣瞧见,忙将脸瞥向了一边,又掩饰地快速站起身。伤腿上很快传来一阵钻心地疼,她咬牙道:“出来吧。”
沐槿衣只稍稍一愣就见蓝婧已然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山洞,她忙起身跟了出去。
蓝婧走到洞口那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看沐槿衣随后走到她身前,她故意没去看她的脸,语气轻松地说:“你要和我说什么?”
沐槿衣虽不擅察言观色,然而与蓝婧相识多年,对她的情绪反应还是比较了解的,此刻见她明显是在压抑着情绪,她不禁迟疑起来,不知到底该不该说了。
蓝婧一颗心只如吊在了嗓子口,屏息等了半天不见沐槿衣开口,她不禁心软,一丝微弱的希望涌上心头,宁愿自欺欺人。于是笑道:“你耍我玩儿呢?没话说是吧,没话说还进去吧。”
“蓝姐……”沐槿衣喊住她,深吸口气,尽可能语气平静地说:“我跟唐小软——”
“槿槿!”沐槿衣话未说完便被蓝婧打断,她略有些失控地叫了一声,又似察觉到自己的失控,勉强笑了笑。“别说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件事很重要。”沐槿衣难得地坚持。
蓝婧沉默了。耳听得沐槿衣又道:“我不想瞒着你。蓝姐,你是在她之前这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人。”
“在意?”蓝婧忽觉一阵悲凉涌上心头,再忍不住溢出泪来。“好一个在意!那么,你更加不要和我说。”
“为什么?”沐槿衣讶然。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强。”蓝婧回首望她,一双水晶般的眼瞳,她眼神中的坦然令她心惊,更令她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