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妖怪……
晴明以蝙蝠扇敲击着手心，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因为没法改变八神的想法所以认命了？不、不对。应该说，有更大的底气和足够反扑的实力。更何况，即使对方真的是个小妖怪，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吃掉？
无奈地笑了笑，晴明已经决定挽救这条鱼，但有个问题——该怎么说服八神呢？即使对方没有莫测的能力，他也不能抢同伴的所有物啊。
唔……
晴明试着道：“八神，这条鱼很小的，一口都不够吃呢。”
“昨晚才是它的原形！”
埃兰握拳，如此肯定。
谜の信心。
神乐歪头，乌发上金鱼的饰品随之倾斜，她伸开双手，比了个圆，“如果它变成原形，这个罐子就装不下了……晴明，这里有更大的容器吗？木头的不行。”
晴明扶额。
神乐什么时候被教坏的！
果然，不看着八神是不行的。
某家长在反省自己的不作为时，并没有忘记某条处在水深火热中的鱼，这里的水深火热绝对是字面意思。其实他方才说的话，也有暗示——只要不知名的鱼妖能变成更大的形态，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挣脱这束缚了。
荒川之主不采纳。
这样的冒犯，必须给予惩罚。
将一干人等视为罪人之后，它便不再听取意见和建议。
晴明继续劝说，“人类是不能吃妖怪的。”这个理论在八神的实际身份前站不住脚，于是阴阳师飞快换了个说法，“你看，夜叉、鸦天狗、小白他们都是妖怪，和这条鱼其实是一样的，你会想吃他们吗？”
夜叉拆台，“我可以给你咬一口。”鬼笑着道，“吃了以后告诉我味道。”
没人对他的肉感兴趣。
埃兰眨了眨眼，“鱼可以吃，鱼妖怪不能吃？”
“嗯。”
晴明点头。
“可是这就是鱼啊，”少年神色天真，狡黠道，“它刚才说话了吗？我没听见！”
“……”
晴明心累。
他很快重整旗鼓，抓住了重点，“如果它说话了，你就放了它吗？”
咦？
是这样吗？
少年被绕进去了，迷迷糊糊点了点头。
倾向于救鱼的晴明，中立的神乐和夜叉，倾向于吃鱼的埃兰，几个人的视线都落在瓦罐上。
水已经很热了。
阴阳师用折扇敲了敲瓦罐，权做叩门，语声诚挚而恳切，“冒犯了，实在抱歉——阁下能否出言？”
人类的议论，荒川之主当然是听见了的。
而随着水温的升高，达到危及性命的程度时，倒霉的大妖怪不怎么惊讶地发现，那禁锢住它的气泡，散发出清冽的力量，自发地保护起它来。那个导致它经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是要给它个小小的教训，还事先想到了它可能面对的种种情况，体贴地准备好了防护？
何等的傲慢。
简直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在俯视蝼蚁那般。
真是……好胆。
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平日也是这个样子，越想越愤怒的荒川·鱼安静地待在水中构思着报复，偶尔吐出几个泡泡。
外面的人在请求它的原谅，可为何要原谅？
瓦罐没有回应。
晴明耐心地等待了半晌，确定了对方的立场，喃喃：“麻烦大了。”
这下肯定结仇了。
能够将自身的力量伪装要让大阴阳师完全瞧不出不对，又或许是遭遇了什么暂时失去力量，都证明了这鱼的不凡。不过，如果战斗真的无可避免，也该全力以赴才是。苍青色的眸子转深，阴阳师展开了蝙蝠扇，遮住半张脸。
哦，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嘛。
夜叉扬起唇角。
或许可以玩玩。
不过，也许轮不到自己出手。
黑暗神封印的，是记忆和属于八岐大蛇的妖力，换句话说，他自身的力量还在。尽管失去记忆的埃兰不再记得，但清早感应式神的契约时，还是捡起来了一点的。他伸出了手。
少年的掌心白皙，在场的人都见过很多次了，但此时，这白皙的掌心似乎多了种说不清的吸引力，空气仿佛凝固，在等待着某种奇异的降临。
是火焰。
一条条黑色的细丝自虚空中汇聚，似乎极快，又似乎极慢，那种时间的不协调感让人觉得心口堵塞，晴明、神乐和夜叉都不由得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少年的掌心上已经有了一朵火焰。黑色的火焰。
小小的，形状很漂亮，工艺品般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但直视久了，却感觉灵魂都在跳动。
其名为“毁灭”。
这是黑暗神最爱的盛景所衍生而出的——毁灭之火，焚烧万物。
埃兰眉眼弯弯，将这朵黑色的火焰投入了瓦罐之下。
柴火仍然在安静地燃烧，色泽未曾变化，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从瓦罐里传出的男声打破了这一假象，成熟的声音失去了稳重，显出种急切来，“无知，红鲤鱼的幼崽是灰色的！”
？？？
众人都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它是在控诉之前“红鲤鱼的苗是红色的所以这条不是家里的鲤鱼生的”这番话……
神乐忍不住转脸去瞧夜叉。
紫发的鬼对此不以为然，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怪我咯？
晴明在鱼妖开口的瞬间，便已眼疾手快地取下瓦罐，将鱼和水倒入了木盆，又舀了池塘不热的水，一并倒入其中。
他松了口气。
这才慢悠悠地想起刚才话语的内容。
早已将保持仪表刻入骨髓的阴阳师飞快地打开蝙蝠扇，挡住了上扬的唇角。
“哼唧！”
埃兰不开心，狠狠地瞪了晴明一眼，站起来自顾自走了。
夜叉紧随其后。
晴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准备等少年气头过去了再去顺毛，留下来收拾烂摊子了。起码要搞清楚这条鱼的身份。
神乐左右瞧了瞧，进屋子取了食物去喂鲤鱼了。
小白他们，就快回来了吧？
埃兰在书房。
如这样调皮的少年，晴明本来是很不放心其进来翻找的，但他愕然发现，八神的记忆力非常出色——出色到即使把所有书籍都取出来弄得乱七八糟，也能让它们一一恢复原状。
于是，埃兰便可以随意进出这儿了。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一本书翻开，看着记载“犬神”的文字。
首先将活生生的狗埋在土中，只露出头，然后将食物放在它面前，始终不让其够到，狗就会努力地伸长脖子。狗会因为饥饿而痛苦，当着痛苦达到顶点时，抓住时机，将狗头一刀斩下！
如此，便可制造出含恨而死的、具有强大诅咒力量的狗灵。
可是没实体。
没有软乎乎的皮毛，更没有绒绒的耳朵，也没有湿漉漉的眼睛……要来何用？
埃兰兴趣缺缺地把书放下，鼓起腮帮子。
夜叉想到了河豚。
紫发的鬼突然很想戳一戳少年的脸颊，而他也确实那样做了，而少年当然也没有羞涩、发怒、不解等反应，他只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瞧了一眼，就继续鼓着腮帮子生闷气了，“不好玩。”
庭院里热闹起来，是出去找鱼的式神们成群结队地回来了。想来是晴明知晓了某鱼的真实身份，这才通过式神契约把大伙叫回来的。但埃兰已经不感兴趣了。不，他就从来没对鱼妖的身份感兴趣过。
夜叉觉得少年实在像个孩子。
是失忆的影响吗？
初见时，只是一个身影，寥寥几语，也无从推测其性格。
夜叉斜倚在墙上，“你对犬神感兴趣？”
埃兰不动。
夜叉随口道：“我路过人类的村子时，倒是听到人们说起过这妖怪的踪迹。那是只奇怪的犬神。或许是反噬了主人吧，那犬神保有神智，也没有被操纵，狗头人身，穿着衣服，使剑，形象倒是挺奇怪的。”
“哦……”
埃兰颓废的表情突然一变，抬起头来，“等等，你说它有实体？”穿衣服的话必须有实体吧？
“是啊。”
并不知道少年为何有这么大反应的鬼回答。
他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我们去找他吧！”
“……”
为什么从“它”变成“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语里面的“它”和“他”貌似发音可以不一样……捂脸。有没有懂行的亲亲来科普一下……
谢谢小天使解答，夜叉的眼睛金色get√
锦鲤的鱼苗是灰色，脑袋深一点，带黑色，长大点才会形成花纹w
平安时代吃的东西实在是……查了一下以后年糕很同情晴明。
第30章 阴阳师
愿望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比如说，夜叉所说的犬神的踪迹，只是偶尔在人们的议论中听来的，而那些人最后一次见到犬神，已经是三年前了。
“还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活着。”
紫发的鬼坐了下来，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肆意地伸展着，拉开了衣襟，看起来很有些落拓不羁的味道。可惜少年对此无感，只是追问着，“你听到了什么消息，跟我说，我要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