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只是略略转头看向花满楼一眼,就觉得再也移不开眼睛。
常言道“灯下看人,更添几分颜色”。而在月下看人,更比在灯下又添几分颜色。
花满楼本就清逸出尘,走在这月光之下,更是显得翩然如仙。
陆小凤想,就算是月宫里被誉为天宫第一美人的嫦娥,只怕也没有此时的花满楼好看。
陆小凤很想轻轻吻上花满楼的眼睛,吻上那虽不能视物却似有月光清辉蕴含其中的双目。
花满楼自然不知道陆小凤在想什么,他也看不到陆小凤的表情与动作,他只能听到陆小凤的脚步顿了一顿。
花满楼轻唤:“陆兄?”
陆小凤这才回过神,他暗暗地在心里谴责自己:陆小凤啊陆小凤,你真是越来越过分,想什么呢?人家花满楼诚心诚意以朋友待你,你居然胡思乱想如斯,真不是东西!
陆小凤慌乱道:“没事,没事。只是一时惑于眼前美景,情不自禁。”
花满楼轻轻叹气:“有的时候,我也会希望自己能看见东西。比如现在,真想与陆兄共同欣赏这月下桂花。”
陆小凤劝慰道:“你不过是用了另外一种方法在‘看’罢了。”
花满楼笑道:“那就麻烦陆兄,向我这瞎子描述描述眼下的景色。”
陆小凤拍开一坛桂花酒的泥封,自己喝了一口,叹一声“好酒”,然后将酒坛递到花满楼手中:“这月色与桂花之美,尽数藏于桂花酒之中。我又何必画蛇添足地再说些什么呢?”
花满楼不嗜饮酒,平时也不过喜欢喝几口茶。他嗅嗅桂花酒的香气,然后慢慢就着坛子抿上一口。
他笑:“果然好酒。”
陆小凤在心中暗暗懊悔自己居然忘记拿杯子,他自己喝酒虽是一坛一坛的喝着痛快,但花满楼这样的翩翩贵公子就着酒坛子喝酒总是不像话,应该拿个杯子来的。
但是此处无人,花却开得极妙,无论是赏月还是赏花都是极佳。陆小凤舍不得此时回去取杯子或者叫个人送杯子来破坏气氛。
花满楼却似浑然无觉,依旧拿着坛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着。
陆小凤不再纠结,自己又拍开一坛酒,也大口大口对着月亮与桂树喝起来。
这样的夜晚,本来应该是很愉快的,很悠闲的。陆小凤这么觉得,花满楼也这么觉得。可惜有人不想让他们这么觉得。而且那个人好像还有能力可以改变这样美好的夜晚。
花满楼和陆小凤本来闻毒都是很有一些本事的,但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们居然失手。也许是酒中的毒太过隐蔽?也许是这毒太过稀罕?也许是他们的鼻子忽然失灵?
总而言之,当他们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桂花的香味没有了,甘醇的美酒没有了,徐徐的清风也没有了。
当他们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多出副镣铐。对于陆小凤而言,还多出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中间种桂花”,引用自戴复古的诗。
第6章 无妨
对于眼下这种状况,陆小凤的第一个直接感受就是黑暗。他和花满楼不知被关到哪里,四周几乎都是黑暗,只有极其细微的一点点光线,也就够他模模糊糊地看见花满楼的脸,连看清都做不到。
花满楼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所以他第一个感受到的,是手上镣铐的冰冷温度。而在这冰冷之外,他还能感受到不远处陆小凤身上的体温。
花满楼扶着他有着晕晕乎乎的脑袋,试探地唤道:“陆小凤?”
陆小凤立马往花满楼身边蹭了蹭。深秋,毕竟这里很冷,靠近一点,也许也能暖和几分。
陆小凤的声音很低,大概是还有一些药力没有过去,听上去格外的轻柔:“我在。”
花满楼笑了。
在这种境遇之下,仿佛是不应该笑的。但是花满楼笑了,而且是发自真心的笑容,因为他的朋友陆小凤还在他身边。陆小凤似乎总是拥有无尽的信心与勇气,而这信心与勇气总是可以轻易地感染到他。
这地方光线虽暗,但还是够陆小凤看清花满楼的笑容的。
花满楼的笑容永远温暖,平和,饱含着对于生命的热爱,双眼微弯,让人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
陆小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因为他中的并不全是迷药,也许是他此时此刻被鬼迷去心窍。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鬼使神差地,陆小凤轻轻碰上花满楼那正在笑着的双唇。
这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吻,只是轻轻的一下碰触而已,比蜻蜓点水还轻。
花满楼陷入了愣怔。
他从来没有想过陆小凤会亲吻他。尽管非常轻,但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陆小凤的嘴唇会是这样的。温暖,炙热,并不很柔软,还有未曾散去的浅淡酒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陆小凤的那眉毛一样的胡子碰在皮肤上的感觉是这样子的,有一点扎,又有一点儿痒,像是成天到处跑来跑去的猫咪有点粗粝的肉垫。
花满楼从未爱过一个人,他不清楚爱应该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他只知道眼前人是陆小凤,这嘴唇是陆小凤的。
花满楼想,这会不会是爱呢。
他只知道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也许这就是爱?
花满楼也像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一句“我很喜欢”居然将将停留在他的唇齿之间。但是这几个字啊,还没有来得及到人世间来走一遭,就被陆小凤有些慌乱的抱歉冲得七零八落,烟消云散。
陆小凤的七魂六魄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飞起码一半,除了“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几句之外,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是,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花满楼用风轻云淡的两个字轻巧地揭过这一笔,帮陆小凤找回了他的舌头。
他说:“无妨。”
陆小凤飞走的魂魄统统被花满楼的“无妨”两个字重新钉回了他的身体,可他却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弄丢点什么东西。陆小凤有点不忿地想,怎么能无妨呢?但是他也不知道,除了“无妨”还应该是什么,还能是什么。
花满楼十分善解人意地在帮陆小凤解围:“想必我们是被关到了什么密室之中,不可能有人会用普通的牢房来关你我。我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想到密室之中一般都没有什么光线。大概是陆兄一时适应不了,不小心碰到。陆兄不必介怀。”
陆小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模糊地嗯几声。
花满楼又笑了。
这次是带着一些自嘲的笑。
他在心里问自己,花满楼,你在期待着什么呢?
他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与陆小凤引为至交好友,彼此肝胆相照,惺惺相惜。现在他又在想什么?
自嘲的笑容里又添上一丝落寞。
只可惜陆小凤此时做贼心虚似的低着头,什么也没看见。
花满楼忽然想起来,那年孟河灯会上,金捕头趁着陆小凤专心数河灯的时候偷偷溜掉,陆小凤就顺着他的话头给自己数了一晚上的河灯。他虽然已经在黑暗中生活许久,早忘记河灯的形状模样,但是他记得那天晚上风拂过脸庞的轻柔力度,空气中弥漫的花的香气,前来看灯放灯的人的欢声笑语……和陆小凤一盏一盏数河灯的声音。
河灯一共是,一千五百一十九盏。
从来没有人给他数过河灯,除了陆小凤。
就像从来没有人亲吻过他,除了陆小凤一样。
陆小凤,大概就是花满楼生命里的一个美好的意外。花满楼很明白“知足常乐”的道理,所以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奢想什么。有陆小凤这样的好朋友,就已经足够。
足够。
花满楼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而陆小凤此时脑内还是一片混沌。
他怎么会亲上花满楼呢?
他怎么能对花满楼有欲望呢?
花满楼那么纯净,那么美好,那么相信他拿他当朋友,他居然想要亵.渎花满楼?
陆小凤觉得自己太不够朋友,而更糟糕的是,他居然还想再抱住花满楼,缠绵悱恻地含,咬他颈侧。
陆小凤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吃下什么奇怪的药。
花满楼的声音又一次恰合时宜地传来,打断陆小凤的胡思乱想。他说:“我们不妨找找这间密室有何破绽,还有这镣铐,要不要试试解开,毕竟被拷着总不是很舒服。”
陆小凤如梦初醒,低下头去研究那副由精钢精铁打造而成的镣铐。手边没有任何趁手的工具,就连一根绣花针都没有。他只好捏起自己一小撮头发,以内力使其刚硬,凑到花满楼的镣铐前面,试着把头发伸进锁中,捣鼓几下锁就被打开。
也不是这个锁太弱,而是因为他是陆小凤。怎么会有锁能锁住陆小凤呢?
先把花满楼身上的锁捣鼓开,又几下把自己身上的锁捣鼓开,陆小凤迫不及待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舒展筋骨,仿佛要把脑子里那点儿莫名其妙的念头都疏散开来。
花满楼静静地坐在那里,他一向很相信陆小凤,而且陆小凤和妙手朱停关系匪浅,于机关密室之术也略有研究,这一点自己是远不及陆小凤的。毕竟也没几个人胆敢把江南首富的幼子关进密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