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天烬一挑眉,立即作出了噤声的手势。老幻愈师生生把剩下的字噎了回去。登时把整个老脸憋得通红发紫,活似熟透嫌老的茄子。
罹天烬斜觑着冷笑一声,只以口型无声说了一个字:“滚!”
老幻愈师大为惊恐,慌慌张张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其余人等,早就眼见不妙,一溜烟,鸟兽状散。
寝殿内已空无一人。罹天烬踌躇了片刻,还是端起茶几上的药碗,轻轻拨开厚重的帐幔,闪了进去。
帘帐内光线幽暗,但罹天烬眼前却晃着一片纯白。没有王冠的威慑,也没有华丽的映衬,眼前半卧于榻上的人,一派清水芙蓉,冰雕玉质,浑然天成。一头云烟流水倾泻,毫无束缚地蜿蜒成几支分流,铺满床头榻边。唯一扎眼的一抹艳色,便是松垮亵衣下,重重包扎的绷带上隐隐透出的血痕。
卡索箭伤危重,虽不在要害,且及时拔了箭,上了药,但箭头淬毒,毒性强烈,深入血液,走遍內腑,难以除尽。此时,他正斜倚在床头靠枕上阖目而憩。
罹天烬不忍惊扰,便就榻沿而坐,细细端详着他。
近处瞧他更显憔悴:眉头似蹙非蹙,额鬓薄汗点珠,轻裘半掩薄体,单衾难遮伤痛。双魇一袭羊脂玉,病弱轻喘细无声。
罹天烬心疼不已,掏出一方锦帕,轻轻沾着他额上的汗珠。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打开来。待看清来者后,卡索眉间却紧蹙成了浅川。不动声色地撇头,避开替自己拭汗的手,他再次阖目,默然无言。
无奈放下手,罹天烬端起药碗,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哥……把药喝了吧,这一族的人还等着你主持大局呢……”
病榻上的人一动未动,睬也不睬。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等你伤好了,怎么处置我都成……请不要伤害自己……”罹天烬心中酸楚,低声下气地恳求着。
“……”依然一片死寂。
“哥……你可是冰王,肩责重于泰山!你不管冰族,不管三界了吗?!你这样,怎么对得起父王,怎么对得起冰族列祖列宗?!”罹天烬深知卡索的软肋。
“够了……”颤声轻斥,卡索终于有了反应。睁开眼,他轻喘着斜睨过来,语调冰冷,“冰王?呵呵……咳咳……有……有这样的冰王吗?”
“哗啦啦……”瞬间,卡索掀开了锦衾。只见他全身被泛着红光的火链所缚,脚腕处紧扣着铁锁,另一头还长长地钉死在殿柱上。
罹天烬哑口无言。是的,这些都是他做的。
卡索中箭之后命在旦夕,罹天烬不得不把他带回了火族大营。在火族幻愈师倾力救治下,他终于捡回了性命。然而,自昏迷中醒来后,卡索便一言不发,极不配合。任凭罹天烬如何好言相劝,低声下气,卡索就是不理睬,不治疗。趁火族众人不察,他甚至幻出冰剑,欲行自尽。
罹天烬怕了。他宁可卡索恨他,也不能再见他命丧眼前。于是,他用道道火链封住了卡索的幻力。为了唤起他求生之念,罹天烬把他送回了刃雪城,还四处寻找冰族残存的幻愈师,放在他身边随侍左右。
“咳咳咳……”卡索情绪激动,气息凌乱,咳喘不止。
“哥……”罹天烬连忙上前,捋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可怜巴巴陪着不是,“哥……你别激动,我错了……都是我的错……等你好了,我一定给你解开封印……”
突然,寒光一闪。一柄短剑横于罹天烬脖颈上。利刃贴肤,稍一相触便见了血。
“我……我当不起你哥……咳咳……马上……马上给我解开封印……放我走!”卡索一手执剑,一手强撑着身体威胁道。
怔了片刻,罹天烬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利刃在手,卡索没有用来自尽,而是用来逃脱。看来,送他回族人身边,果然还是起了作用。
事情总是如此,即便是风平浪静也经不起过分揣摩,胡乱猜度,更何况是早已郁结已久的心障。
庆幸之余,毫不设防下,过往种种恩怨却鬼使神差地又闪回在脑海里,罹天烬的脸色慢慢阴郁下来。一双赤瞳逐渐蒸腾起火焰。
深深喘息了一下,罹天烬黯然垂眸,强压着某种情绪,沉沉低语:“你……后悔了吧……”
卡索一怔,不明所以。
“像我这种人……除了为恶造孽,也做不成什么大事……何必千辛万苦地救回来……”罹天烬也不抬眼,仿佛自说自话。
“……”心下一揪,手中一颤,卡索竟不知如何作答。
“当初那一剑……我从没怨过你……我只是遗憾没能给你自由……”罹天烬低垂的睫毛下暗影徘徊,面无表情。
最痛苦的记忆顿时涌现,往事历历在目。那是卡索一辈子的心伤。当年他亲手一剑刺死了樱空释。血染银霜,泪洒落樱坡。拥着的身体逐渐冰冷的时候,他几乎彻底崩溃了。
执剑的手不停战栗,卡索极力稳住自己内心的动摇。心头五味杂陈,他苦涩喃喃道:
“……自由……咳咳……为了……为了那自由……白白牺牲了……多少……多少无辜的人?咳……如今,还要再搭上多少性命?!咳咳……”
“所以……你要……”罹天烬埋首于阴影里,音色更加暗哑,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沉闷,“再、杀、我、一、次……是吗……”
心中如遭雷击,手中短剑颤抖得再也拿不住,“当啷——”一声滚落在地。卡索痛彻心扉,伏在榻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银发长长地垂落在地。
不待喘息之机,一把将他摁回床头,罹天烬欺身压下,脸色铁青,索性全部承认道:“是!是我杀了潮涯、皇柝、月神……是我杀了你的皇后、皇妃……是我让他们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是我让你们高高在上的冰族差一点断子绝孙……”
钝刀一样的话生生剜在心头,卡索碧瞳轻颤,泪水滚落。
附耳过去,在卡索看不到的地方,罹天烬却卸下了强撑的面具,眼圈湿红,痛苦不堪,然而声音却始终如一的冰冷:“是我杀了所有人!!你待如何?想再杀我一次,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等你能御得动弑神剑,祭得出幻力,做回你至高无上的冰王……我!火族罹天烬!随时恭候!”
说罢,一仰脖,罹天烬喝下一大口药。不待卡索做反应,他低头便一口衔住了卡索的唇。
卡索瞪大双眼,惊在当场,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由分说,罹天烬大力撬开紧咬的贝齿,把刚才喝进去的药悉数渡进卡索嘴里,堵住他的口腔,逼着他把药喝下去。悄悄地,一滴泪也同时从眼角滚落下来。
“放开……我……咳咳……”卡索这才反应过来,拒绝似的躲避挣扎。渡来的药大半都被咳呛了出来。
“休想!我死也不会放开你!!”狠狠一咬牙,罹天烬翻身上榻,跪立在卡索身上,把人死死压制在身下。他强硬地只手钳起纤弱的颈子和下颌,由于用力过猛,指节吱嘎作响。掐住的皮肤惨白透红。
再一仰脖,罹天烬又喝了一大口药汁,不容拒绝,又渡了过去。
卡索本就病体虚弱,哪里抗得过气头上的罹天烬。被轻而易举地制住,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药汁强行倒灌而来,来不及吞咽,卡索咳呛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抖成一团。银发从肩头垂下来,波浪般涌动着。松垮的亵衣无声滑落,层层绷带和一截白玉雕琢的精致锁骨,在银波云涌中时隐时现。
终于,罹天烬离开了卡索的唇,抬起头来。手中箍住的人却面红耳赤,泪水盈眶,不知是因为咳呛导致,还是因为强势逼迫下的无助。但是,这一口药总算是成功灌了进去。
最后一口,罹天烬一饮而尽。甩开药碗,空出来的手猛然托在卡索腰际,把他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罹天烬一低头,再一次狠狠衔住他的唇,毫不留情地又渡过去。
“呜…咳咳…”喉头只能发出不成声的呜咽悲鸣,卡索眼前阵阵晕眩,双手无力推搡着,却根本是徒劳。
天旋地转,捻不清轻重,挣扎中,卡索一口咬下,血腥味顿时弥漫在两个人嘴里。罹天烬却无知无觉,依旧强行控制着身下的人。苦涩混合着咸腥急速逆流。褐色的药汁和鲜红的血在啃咬、挣扎的唇间四溢流淌……
卡索连声咳呛着,单薄的身体如枯叶般摇摇欲坠。药汁终于被全部强行灌入,全身也已然精疲力竭,卡索倒在罹天烬怀里,只剩喘息之力。
然而罹天烬却没有放开卡索。一把揽住虚软的身体,单手捧住他的后颈、后脑,衔制变成了执拗的吻。哭涩的余腥回荡在齿间,可是吻却如此深入绵长。来不及呼吸,心跳都停在了此刻,罹天烬裹紧怀中无力的身体,捧着他的脸颊传达着苦涩的爱意。
那么遥远,不可逾越的彼岸,几乎已然绝望的挣扎中,用尽了全力,才追回了你。只想全身心地感受你的存在,深入再深入地探寻你跳动的脉搏,用灵魂包裹住你的温暖……
你知道你的存在具有多么非凡的意义?即使横亘着无数隔阂,即使从此你我变成陌路,只要知道你还在这里,一切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