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震耳欲聋,后座力的作用之下展昭手臂一抖,再也握不住枪,任由它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最后一发子弹准确无误地射入那人心脏,那人踉跄了一下,却依旧看着展昭的方向,霎那间云破月出,银色的月光下,展昭清楚地看见,那人神色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眉宇间那还未褪去的温和通通碎裂一地,他胸口猛地一阵抽痛,瞳孔一缩,脸色陡变,骤然失声道:“你——”
话音未落,那人身边陡然腾起一阵银色光芒,隐有猛兽咆哮之声震若风雷,片刻后光芒消失声音不再,天台上空空荡荡,再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展昭靠在那水泥墩上,全身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呆呆地看着那人方才站立的地方,神色间带着几分惊惶,嘴唇抖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黑暗势不可挡步步侵袭,突然似有一抹火红自天边卷来,若初生的云霞蒸腾,他却无法细看,冰冷的感觉蔓延全身,一头栽倒,陷入了黑暗之中。
四、惊梦
他陷在黑暗里,感觉到有一股暖意由外而内,从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渗入体内,驱散了那彻骨的冷与痛。眼前开始出现一缕白光,随后那白光逐渐地连成一片,终于化作一片纯白的冰雪,冰雪中,有人白衣如雪,一身古人装扮,宽袍广袖,长发束带,背对着自己迎风而立,飘飘然不染凡尘,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
他呆呆看着,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却发觉自己被什么牢牢束缚一步也动不了,于是他想要大声叫喊,可是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平静无波的画面突然开始迅速地抽离远去,那人的背影分明没有动过,却在飞快地远离,他开始不断地挣扎似乎想要挽留什么,却只能让这一切流逝更快,天边开始泛起了淡淡的金色,云层渐渐变得火红,这一片冰雪世界开始飞快地融化崩塌,他仓惶四顾,只听见连续不断的嘈杂,突然天地倾覆一切化为乌有,他只觉身子一空,再次坠入了黑暗。
黑暗沉重如铁幕,将他整个人牢牢压住,他茫然而无力地挣扎,突然看见头顶发出了一丝光亮,他拼命向上伸出手,如同溺水之人去抓那最后一根的救命稻草,窒息与晕眩开始侵袭,他浑然不觉只顾向上,突然那光亮裂开一条缝隙,如同利剑劈开黑暗,他猛地一挣,顿时清醒过来。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展昭一时呆愣,机械地看了半晌,方才渐渐地回过神来——这里,不是他自己卧室么?
低头,正躺在床上盖着空调被;转头,右侧的落地窗半开着,淡蓝色的窗帘轻轻晃动,阳台上还可以看见阳光的痕迹;再转头,左侧的衣柜和卧室门都在正常的位置上,屋子里的一切都和他出门时一模一样。
他抬起手,缓缓按在自己胸口,那断骨一般的疼痛再也没了踪迹,又摸了摸脖子,昨夜那骇人的血痕也不复存在,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展昭愣了半晌,阖了阖眼,抓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正是七点,思忖良久,终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么?
他起身下床,走进卫生间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脸疲惫根本不像睡过觉的样子,抬起头自己摸着脖子,光光滑滑的没有一点伤口,想了想,又索性脱了睡衣,赤裸着上身前后察看半晌,也没有任何青紫的痕迹,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梦里的情景太过真实,真实到哪怕醒来也让他心有余悸,他沦陷在真与假构筑的陷阱里,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射出的子弹会打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究竟是生还是死,更不知道那最后一幕出现的人,究竟……
“哗啦!”他猛地打开水龙,一把凉水泼到自己脸上,去浇熄心头那灼灼燃烧的火,他的心跳得飞快,充满了恐惧与后怕,他不敢再去猜测什么,他不愿想像那样的结果,也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无论什么情况什么理由,他都无法面对。
用力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他利落地洗漱完毕,走进厨房两下三下解决早餐,出来的时候瞧见飞飞安安静静地缩在沙发角落里睡着,先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屋里还有这么一只小宠物,见她睡着,便也不去扰她,又回房里换上新衣,拿起放在床头的枪,却突然呆住。
不对……这个重量不对!
他脸色瞬间惨白,一把褪下弹夹,里面的本应有的七颗子弹一颗不剩,而他分明记得,昨天——他一下子拉开床头的抽屉,里面放着三个满满的弹夹,正是昨天新领回来的,那么枪里的这一个为什么空了……为什么会空了!
仿佛握住烙铁一般,他猛地松手,任由枪掉在地上,喘息片刻,抓起手机飞快地调出通话记录,仿佛一记闷棍敲在脑门,他一阵晕眩——昨夜那陌生号码的来电赫然在目,而且,已被他新建成了那个人的名字。
不是梦……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地又回到家里身上的伤也不复存在,是谁救了自己么,长月?南南?
手指一点,已拨通电话,听着那头缓慢的“嘟——嘟——”声,展昭心如火烧,电话刚一接通,那边一声“喂”都未落,他已吼了出来,“长月,白玉堂、白玉堂是不是在你这里?他、他……”
他语气颤抖难以继续,电话那头却沉默了片刻,方才传来一声轻叹,“原来是你,难怪……你过来吧,他在呢。”
展昭转身就冲了出去,门被重重摔上,再也没有了半点的沉稳和镇定。只留下恢复沉寂的空屋,过了一会儿,客厅的空间突然又是一阵扭曲,涟漪中央,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缓缓踱步而出,踏空而至,落在沙发上,看着沙发角落里的红色飞鸟,冰蓝色的眼眸里光华闪烁,如宝石一般璀璨夺目。
片刻之后,飞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略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来,红色的双眸里如同有火焰燃烧,看着对面的白猫,良久,微微歪了歪头。
一路风驰电掣奔向宠物店,几乎是撞开大门一路直到内室,刚进客厅,就见南南抱着牛肉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人打个照面双双一愣,南南眨巴着眼睛,“诶,猫哥哥,怎么这么急?”
展昭急得火烧眉毛,“他在哪儿!”
南南被他吓了一跳,呆呆看着他半晌,方才机械地抬起手,往后面一指,“在他自己屋里。”
展昭转眼就没了影。
门“砰”的一声响,南南抖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摇头“啧啧”几声,挠着牛肉干的下巴,没心没肺地嘀咕:“真是的,着什么急啊,有我俩在,这白耗子还能有什么事儿么?”
白玉堂的屋子是花园里的独院,展昭一路冲到门口,却又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站在门口喘息半晌,平复着心头翻腾不止的思绪,抬手按在门上,却迟迟不敢推开。
他不知道门后是一种怎样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面对那可能出现的情况,正在犹豫,那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门后现出长月挑眉含笑的脸,目光上下一扫,将展昭的模样收入眼底,并无任何惊讶,似乎对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来了啊,还挺快。”
展昭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差,抿了抿唇,迟疑半晌,方才艰难开口,涩声道:“他……还好吗?”
长月歪了歪头,轻笑道:“还好,子弹我弄出来了,伤口也都复原了,就是有点虚弱,这会儿还躺着,估计下午就没事儿了。”
“没、没事了?”展昭有些难以置信,脑海里闪过昨夜那最后一枪的画面,他分明记得,那一枪准确无误地击中心脏,怎么可能就这么好了?
长月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斜斜瞥他一眼,“你以为他是谁,我是谁,珠珠是谁?”说着,侧过身让了让,“不信就自己去看看。”
展昭点了点头,刚走进屋里,就听长月道了一声“我在客厅”,随即关上了门。
房间的布置装饰和几个月前并无区别,展昭站在门口,看到那张白色大床上突起的一团,躁动不安的心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缓步走去,调整着呼吸生怕惊扰了那人,走到床边细细看去,只见那人静静躺着,脸色微微有些白,和记忆里那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的模样截然不同,如同雪色的琉璃般脆弱,好像任何人都能将他扼杀。
展昭有些无力地在床边坐下,弯下腰将脸深深地埋在双手间,身体微微颤抖——生平第一次,他恨极了自己这一手百发百中的枪法,恨极了自己捕捉战机的敏锐和果决,恨极了自己这个人——他无法抑止地低声喃喃,也不管这人究竟能不能听见,“对不起……”
“所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南南拆开一包薯片,顺带一脚把牛肉干踹下沙发让长月坐,“到底是不是他干的?”
“看他脸色,估计是。”长月缓缓坐下,依旧是慵懒而优雅的模样,“可能是误会吧,珠珠也没说——诶对,她人呢?”
“不知道,没看见她。”南南又塞了一片薯片,含糊道:“是不是找吃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