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旬虽然是个酸儒加愤青,但不失为才子,也不失为一个好人,可惜一张嘴整天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太能撞祸。
童宣想用好吃的把江旬的嘴堵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
别说,这招还挺管用,江旬十七岁踏上旅程,其后五十年都行走在路上,风餐露宿,生活极其清苦,这半个月几乎可算其人生中最为滋润的时光,一经沉醉,便不可自拔。
“小童啊,明天记得给我带一小碟那个什么酱?”
“西瓜豆瓣酱”
“啊,对,西瓜豆瓣酱,给我带一碟。”
“行,给你装一罐过来慢慢吃。”
每次童宣离开前,江旬都要跟童宣要一两样酱菜,童宣做的酱好吃,江旬一吃就上瘾,吃完了,回想那味道,便忍不住流口水,因此顾不得斯文,开口索要。
江旬携侍妾刘氏离开青月城回苏右,是在一个清晨,街巷笼罩在灰色的晨光里,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巷子里偶尔一两声狗叫。
童宣和林媛早早赶来送行。
骡车即将远去。
江旬回头喊,“林公子,我将花了五十年时间写的手稿赠你,与你换小童可好?”
林媛拱手,“先生慢走,后会有期。”
江旬一阵大笑。
笑声中,骡车渐渐驶出了视线。
林媛牵起童宣手,“回去吧。”
一本《江旬游记》,林媛和莲净各抄了一半。
大小姐病弱之躯,手速竟然不比媛媛慢,看来大小姐对这本书的喜爱,丝毫不亚于媛媛呢。
也是了,最初遇到大小姐时,大小姐便用一辆马车载着全部家当,走走停停,观山游水,可不就是一个女版江旬么,因此看到《江旬游记》定然有相见恨晚之感吧?
童宣很快就想通了。
但林媛却知道,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
在危机四伏的宫墙之中长大,又在御座上坐了五年,林媛自认为看透了各色脸谱,但却看不透莲净,进了这个家门这么久,莲净身上依旧罩着一层雾障。
莲净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何对此书有这般浓厚的兴趣?莫非此书中尚有我未曾发现的秘密?
林媛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空重山,身心所有感知却都倾注在正房内那位大小姐身上。
谜团总有解开的一天。
林媛对此深信不疑。
世上没有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也没有她想查却查不到的人。
此时,离她不远处,童宣正蹲在庖房门前,用一枚小点心诱惑一个三岁幼童,“樟生,快过来呀,很好吃喔。”
樟生是水生家的老二,水生媳妇到码头上做事后,樟生每天由七岁的哥哥槐生带。
就在刚才,槐生刚带着樟生到码头的摊子上玩,大概是重玲吧,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个烧饼,槐生的已经吃完了,樟生手里的还剩下一半,两只小胖手握着,一边玩儿一边吃,小嘴边沾满菜丁。
手里已经有了美味,童宣的诱惑便没那么容易成功,小家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童宣,只怕大哥哥给自己点心吃是假,其真实意图大概是要抢自己的烧饼吧?以前就被其他的大哥哥哄过烧饼呢。
小家伙一边琢磨,一边把两只小胖手背在身后,将小半个烧饼宝贝地藏了起来,盛满警惕的清澈目光令人忍俊不禁。
童宣拿手掩嘴笑了起来。
转身看到这一幕的林媛也微微一笑。
视线向樟生身后延伸,最终穿过紫禁城的重重高墙和十四年的岁月,回到三岁时的正月。
那时温润如玉的父亲尚在人世,祖孙三人前往南郊祭天地,皇祖父身着十二玉旒十二章纹的皇帝冕服,小小的自己着亲王冕服,与父亲所服太子冕服同为九旒九章,金钩玉带,黄绦缘,玄缨结。
小短腿怎么也迈不过奉天殿的门槛,却拒绝两旁太监和宫女的援手,最后是皇祖父笑着将她抱起,“旻儿性格像朕”,说完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胡子扎的她的小脸生疼。
父亲在一旁微笑,《礼记》曰,“君子抱孙不抱子”,虽身为太子却尚未享受过此等待遇,温润的笑容里有自豪也有羡慕。
如今,两位长辈均已不在人世……
十几年间发生了许多的事,使她已不愿去回忆幼年那短暂的幸福,短暂的像梦,似乎只是她的想象,根本不曾真的存在过。
可是,此刻,幼年的回忆却像流水般潺潺流过心田。
“好吃吗?”
林媛回过神,看到童宣已将樟生抱在了怀里,替他擦拭了嘴角的菜丁,喂他吃点心。
“嗯!”樟生重重点头,“好吃!”
林媛走过去,犹豫片刻,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脸,却停滞在半空,片刻后,收了回去,只是微笑着道,“这孩子长的像极了水生。”
童宣道,“可不是,槐生长的像三嫂,樟生长的像水生。”
晚上的时候,林媛和莲净交换了所抄手稿。
到目前为止,两人尚未看过对方抄的那一半内容。
林媛对莲净的字极为欣赏,自己三岁习字,尚成不了这样的气候,大小姐带病之躯,竟有这等手笔,实在令人叹服,看来大小姐令人叹服的远不止演技一项啊。
林媛一边赞叹,一边将薄薄的竹纸蒙在手稿上,准备书中的地图一页一页描摹下来,单独装订成册。
童宣在旁边一页页翻看,发现除了地名不同,大照的版图和大明并无二致。
大照果然就是个山寨版的大明呀。
今上弘光皇帝就相当于永乐皇帝。
永乐皇帝在位期间做的一件比较有名的事便是派郑和下西洋,“今上弘光皇帝估计也会有此盛举吧。”
童宣一边想一边嘀咕。
林媛听了,心中一动,“童儿,你方才说?”
童宣便将前世知道的关于郑和下西洋的事跟林媛大概说了一遍,“比较可信的说法是,永乐皇帝派船队下西洋是为了寻找在靖难之役中失踪的建文帝。”
林媛将笔放到砚盘里,“喔?明朝的建文帝没死?”
童宣摇头,“后代史学家对建文帝是生是死各执一词,建文帝之生死已成千古玄案。”
林媛沉思片刻,唇边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道,“童儿,你觉得大照的景元皇帝是生是死?”
童宣再摇头,“不知道。不过小皇帝是个好皇帝,我希望他活着,而且我不要他出家做和尚,想要他隐姓埋名,娶妻生子,几间茅屋,两亩薄田,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的田园生活。”
“就像你我这般生活?”
“不,”童宣认真地摇头,“我们家还做了点小生意,生活略俗气了些,不够超脱。”
林媛失笑,轻轻刮了刮童宣的鼻子,凝视童宣片刻,忽然道,“若景元帝真如你说的那般生活,几百年后,史学家也会为景元帝是生是死争论不休,景元帝的生死也会成为史书中的千古之谜了。”
童宣难得点了一次头,“若是大照没什么创新的话,我看也差不多吧。”
林媛再次被逗笑了。
童宣想到一件事,拉过林媛的手,大眼睛一闪一闪地道,“媛媛我跟你讲喔,西洋有很多中土没有的食材,比如玉米、甘薯、花生、土豆、辣椒等,这些食材到了后世,逐渐成为每家饭桌上的必备菜呢,尤其是辣椒,对中土菜肴影响极为深远……”吧啦吧啦说了一车。
☆、第23章 搅扰了佛主那可是罪过呀
此时院子里静悄悄的。
夜风吹过,几竿老竹随风摆动,枝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显出夜的静谧。
童宣和林媛在西厢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正房莲净和重玲的耳中。
莲净本来坐在床头看林媛抄的那一半江旬游记,慢慢的被童宣口中的大明皇朝吸引了注意力,起初还是边看边听,到后来干脆合上了书,一心只听童宣说郑和下西洋的事了。
隔着一列屏风,是重玲的床铺。
本自坐在床沿上做针线的重玲,此时也停下了手里的活。
“这个小童,真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姐姐了。”
莲净摇头。
什么都跟林媛说,跟她这做姐姐的却只说柴米油盐酱醋茶,真是。
重玲没有答话,低头纳鞋底。
莲净接着道,“她那媳妇也就一张脸比我长的好看点,除此之外有什么胜过我的呢。”
重玲继续纳鞋底。
“好一个林四小姐,既是大家闺秀,竟然连个耳眼都没有,我竟不知道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不戴耳饰的。”
莲净的话里渐渐有了火药味。
重玲转头,“……要不要……”
“不用,”莲净摆手,随后打了个哈欠,“今个乏了,睡了,有些事明天出门再说吧。”
重玲会意,站起身,转过屏风服侍莲净睡下,吹灭了床头的蜡烛,随后也到外厢睡下了。
另一边,童宣和林媛也睡了。
至于自己一个房间的小雪辽,更是脑袋一沾枕头便睡的人事不知,此时早已在梦中了。
农家小院更静了。
而此时,千里之外一座同样寂静的大院子里,一位辗转反侧良久,好不容易方得一时浅眠的中年男子突然从恶梦中惊醒。
这座至为华丽的大院子便是帝都的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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