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茬席面摆上桌后,院子里瞬间安静了很多。
大家都忙着吃菜,腾不出嘴说话。
看着坐席的人吃的那么香,等二茬席的人止不住流口水,也没心思东扯葫芦西拉瓢了,蹲在院角,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两句,一边不时的看看吃饭的人。
菜吃到一半,长顺媳妇领着两个婆子端着托盘,挨桌上烧饼,一人两个,都是刚出炉的,众人一尝,都不禁连连点头,“好吃好吃!”,没发到的桌闻听“轰”的一下站起来伸手要,长顺媳笑道,“都有,都有,别急,这饼要新烤出来的才好吃,下一炉出来就给你们上。”
“宣哥的手艺真是没话说,这还没出师呢就有这等本事,将来出师了一定前途无量。”
“可不是,手艺好,油水也足,这一桌菜要是去酒楼吃,怎么说也得要一两银子呐。”
“这饼好吃到叫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了,一会得问问宣哥儿叫什么饼。”
第一茬席散了后,客人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赞不绝口。
第二茬席的时候,有几位远道的小哥儿不请自来,一进院子就嚷嚷开了,“童宣你小子真不够意思,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哥几个说一声。”
童宣出来一看,都认识,一起招进三分明月楼的学徒小工,在旺他们。
在旺放纸鸢那天跟玉官告状,害得童宣的小燕子差点被缠断了线,本是因为润珠,一听说童宣聘下的媳妇另有其人,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的同时,也觉得有愧,便找了几个小伙伴带了几坛好酒来贺喜。
在旺一巴掌拍到童宣肩上,“你小子行啊,不声不响的就把媳妇娶进门了。”
咝,好痛。
人家肩膀这么单薄你用这么大力气干嘛。
童宣捂着肩膀嘟起嘴。
“娇气的跟个小娘们似的,哈哈哈……”
看着童宣吃疼的样子,在旺几个一起笑起来。
“因为桌子和地儿都不够,所以分了三茬坐,你们几个都是自己人,先跟我去庖房忙一会,等到最后一茬再坐。”
在旺几个卷起袖子,“做饭是咱们本行,没说的。”
因新来了一批生力军,童宣便让水生媳妇和几个婆子到院子里歇歇,吃个烧饼垫垫,一会坐席,众人听说是酒楼来人了,乐的让贤,“行啊,你们忙,听院子里的人喊成一片说烧饼好吃,我们几个老没出息的暗里不知流了多少口水,早就想去尝尝了。”
等到第三茬席菜上完了,童宣便跟在旺几个在庖房摆了一桌酒菜。
“童宣,坦白说,你是我们这批人里最有灵气也是做事最认真的一个,老板娘和东家看好你,我们哥几个也看好你,将来做了灶园头儿,别忘了照顾照顾哥几个。”
童宣摇头,“大师傅招我那会说,要栽培我做响堂……”
“响堂哑堂什么的你就别想了,老板娘和东家已经商议好了,要让大师傅带你呢,你呀将来必是我们灶园头儿无疑。”
童宣蹙起眉头鼓着腮,“这样啊……”
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是忧。
这一日直到深夜,客人们才散去。
有几个醉的东倒西歪吵着要闹洞房的,被重玲毫不留情地推出了院门。
童宣累的精疲力竭,回到东厢新房,才想起来只有一张床,转身正要喊重玲跟自己搬床去,身后林媛道,“这么晚了,今天就跟我将就一晚,明天再搬。”
这个时候要想不尴尬,第一要大方,第二要大方,第三要大方。
“嗯,也好。”
童宣应了一声,关了门,默默脱了衣衫上、了、床。
见林媛留出里面的地方给她,便爬到里侧拉过被子躺下。
里面一人一床、被、子,外面盖了一、床、大、被,枕头也是一人一个。
还好还好。
如果里面也是一、床、被、子的话,童宣无论如何也大方不起来,不知要怎样扭捏呢。
喝喜酒的人说了那么多段子,影影射射的,在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
那些人真是讨厌。
童宣闭上眼睛想道。
林媛并没有吹灭蜡烛,而是翻了个身,单手托腮看着看着童宣清秀荏稚的小脸,半晌道,“小童?”
童宣早就感觉到身旁人的目光,闻言睁开眼,“嗯?”
“为何立誓终身侍奉莲净?可是卖、身与她了?”
童宣摇头。
这个,要怎么说呢?
师父死后,她用擀面杖撅着小包袱下山,结果走了一个多月都没走出那道山脉,饥一顿饱一顿,每晚都会被山林中野兽的吼声吓醒,战战兢兢,忍受着漫长到一眼看不到边的孤独,暗暗立下重誓,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不管是谁,都要扑过去抱大腿认祖归宗,从此不离不弃。
学的是小鸭子。
刚孵出的小鸭子,看到的第一个身影,不管是大白鹅也好,还是小男孩也好,都不容置疑地认做自己的母亲,从蛋壳里挣出来后,便“嘎嘎嘎”地跟在母亲身后寸步不离。
后来遇到了莲净和重玲,就跟着她们走了。
就这样。
如果照实说的话,媛媛一定不信吧?
☆、第13章 小包袱使劲儿抖一抖
见童宣迟迟不开口,林媛微微拉拢了上下眼睑的距离,嘴角柔软的弧度也消失不见。
呃,媛媛生气了。
相处几个月来,还是第一次生气。
很少生气的人,一旦生气,后果便很严重。
童宣吓的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连师父遭到天诛都没有隐瞒。
“后来遇到大小姐和重玲,大小姐当时因家中变故,终日郁郁寡欢,没有胃口吃饭,喝了我煮的一锅汤,胃口便好了起来,便要收留我,而我之前也立下誓言,于是便跟着她们走了,本来大小姐的全部家当都装在一辆马车里,走到哪是哪,我见不是头,便劝大小姐趁手里还有些银两,置下房屋田产安定下来,大小姐点头称是,于是在山河村买了这座院子和屋后两亩旱田。就是这样。”
“……你立的誓也太荒唐,幸亏是遇到大小姐,若是遇到歹人,欺了你的身子,将你卖到青楼,终你一生也难以走出泥沼。”
童宣激凌凌打个冷战,“呀,我倒没想到这层。”
林媛见这后知后怕的样子,忍俊不禁,勾着唇角道,“真是傻姑娘。”
大概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傻人有傻福吧。
如此单纯,干净,心思简单的人,十七年人生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昔日曾拜堂,今日再成亲。
一定是上天赐与的缘份。
虽然哭笑不得,但又觉得没什么不好,胃口前所未有的好,睡的踏实安稳,每日乐在其中,心绪一脉平和,是在紫禁城的十几年中都不曾有过的。
目光如此悠远,这是看到哪里去了啊喂?
“媛媛?”童宣拿小手在林媛面前挥动了几下,直到成功吸引林媛目光,“我还有话跟你讲。”
“喔?方才不是说已经合盘托出了么?原来是有所隐瞒……”
“不是,我要讲的这件事,跟大小姐都没说过。”
林媛极有兴致地挑眉,手臂放在童宣身侧,形成半拥之势,“说来。”
“媛媛可有听过‘南柯一梦’的故事?”
“听过,一人于庭中槐树下做了一梦,官至显贵,五子登科,后来敌军来犯,此人领军御敌,兵败,妻子病死,五子入狱,自己也被逐出国境,醒来方知是梦一场,因此大彻大悟,出家做了道士,何以说起此事?”
“因为我此时也似在梦中”童宣将灵魂穿越之事说了,“你说是不是像做梦一般。”
林媛心中略觉惊异,半晌道,“若你知道自己在做梦,反倒是清醒的,既是清醒,又怎能说在做梦?你之情形,与梦境大不相同。我以前深居闺中无事,常看些闲书打发时间,于一本地方志中读到,某府某民,晕厥后醒来,六亲不认,完全变了一个人,众人皆奇,后来一邻府老妇,见此人言行酷似其亡子,便上前相问,不想此人见了老妇便跪地呼母,痛哭不起,后两家各争为子,诉至府衙,府尹难以决断,惊动了天子景元皇帝……”
童宣听的入神,“那这案子景元小皇帝是怎么判的?”
……小皇帝……
林媛嘴角微不可擦地抽动了一下,接着道,“皇帝陛下觉得,此人身是甲家子,魂是丙家子,乃是两家造化,冥冥中注定,两家不但不应反目成仇,反倒应珍惜这上天赐与的缘份,便赐此人良田二十亩,令其兼养甲家父母和丙家父母,将来成婚,子女姓氏亦可分为两姓,各继一族。”
“原来小皇帝竟是明君呐,”童宣忍不住拍手叫好,随后又黯然神伤,“可惜景元毕竟年纪太小,不及秦王老谋深算老奸巨猾,被坏大叔夺去了皇位。”
林媛莞尔,“何以见得这秦王便是坏人?”
童宣嘟起小嘴,大眼睛闪着纯真的光芒,“景元小皇帝是好人,秦王欺负好人,当然便是坏人了。”
林媛笑道,“那也不见得,”摸了摸童宣的小脑袋,“那你可记得先前家住哪里?父母何人?本朝既有先例,后案便可照判,你便是跟大小姐说出实情也无碍,将来可将大小姐同原生父母一并奉养……”
“呃,我的情况跟方才那案中人并不一样,”童宣摇头,“我来自的世界,比现在这个朝代大约晚了接近七百年,我先世的父母不可能见到现在的我,而我,也再见不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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