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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衍生]谢谢侬 (你看我不到看我不到)



一嗓子呼啦啦叫来了三四个人,最后大副——也是船老大的儿子——亲自上阵把连头带尾将近一臂长的鱼稳稳抄到网里,起码有四五十斤。黄鳍金枪鱼当然比蓝鳍金枪还是差点意思,不过也不是次次出海都能钓到的,而且这鱼抱群,能钓到一条就意味着海里还有一群等着他们,故此人人都很兴奋。金枪鱼提到甲板上之后本来应该马上放血,但贺涵钓上来这条连放血都不管用——鱼嘴里翻出条血淋淋的白色物事,奇形怪状的半鼓着。大副从裤兜里掏出折叠刀来直接把那玩意儿齐着鱼嘴割掉,然后从中间划开,露出几条一指来长裹着黏液的小鱼,和贺涵刚才抛出去的路亚饵。

“你收太快了,鱼胃,直接扯出来,”大副做了个从喉咙里往外掏的动作,“肠子断在肚子里会出血,必须马上切开,不然鱼血淤在里面就不能吃。”

他台州口音挺重的,且有点大舌头,贺涵听得似懂非懂,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全程没回头的周凯已经替他做了决定:“切吧!船上有好酱油没有?芥末呢?”贺涵秒懂,笑道:“对,这是咱们这次的第一条金枪,我请大家吃生鱼片,多有纪念意义是吧!”

大副点点头,折叠刀从鱼头后方垂直竖切斩首,温热的鱼血和着内脏流出来,又顺着甲板略微倾斜的角度淌进海里,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切面上深红色的鱼肉微微抽动。

贺涵迈过流向船舷的鱼血,趴在周凯旁边的栏杆上往下看,手里拎着刚才大副用的那根抄网。周凯想开口说话,刚分心又被扯的往前趔趄了一下,贺涵赶紧搂住他的腰帮着往后使劲:“下回钓鱼得往你身上挂十个秤砣,二十个也行。”

刚才接话的时候不是话音听得比谁都明白吗,怎么转眼的功夫又占上便宜了?周凯本来想甩开他,不过一来贺涵抱得紧,跟尾生抱柱似的,他就是那根倒霉催的柱子;二来呢,这么一抱确实挺管用的——贺涵的份量总不止二十个秤砣吧。他稍微松了口气,低声道:“别撒手,让我缓缓。”

环在他腰里的手紧了紧:“是不是刚才劲使猛了?要不我来吧,你歇会儿。”

“电绞你都玩废一条小的了,浪费。”周凯斜眼看他,嘴角轻轻一撇,“这条可是肯定过百的,说不定有一百五,不能让你糟蹋。”

“一百五十斤?我看没有。”贺涵心说你这小身板儿还不知道到不到一百五十斤呢,又算算老卓那儿三片鱼肉的价钱,突然觉得钓鱼也是个暴利行业,很值得投资,嘴里笑道:“要不咱俩打赌,我赌不到一百五十斤。”

“不跟你赌,没意思。”说话间周凯又摇了十来圈,收了将近一米的线,“胜之不武,输了更丢人。”

贺涵假模假式地叹气:“周老大,其实你这人才是真没意思。”

周凯没回头,从侧面看只能看见他眉梢略微一动,口气其实挺和软的,贺涵偏偏从里边听出冰碴儿来:“是嘛,那你还不赶紧……卧槽!”鱼竿上下弹动了两下,鱼线在导环内侧磨出一道浅浅的白痕,周凯咬着牙向后退,贺涵扣在他腰上的手死死箍住了不放,俩人一起和这条鱼拔河。贺涵只觉得怀里的人要被扯出去似的,心想说不定真有一百五十斤,不然哪来的这么大劲,周凯却明白这是最后的挣扎,从深海到浅海到海平面的水压变化足以让深水鱼半死不活,只要坚持住这一两分钟就好了。

鱼竿很快重新平静下来,周凯侧身把竿交给贺涵,自己灵活地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拿了船上最大的抄网,就这样小半截鱼身子还在网外边斜着,又叫了两个人来帮忙才算完整无损地捞上甲板,果然要比贺涵那条大得多,圆滚滚将近一人高的身子像个鱼雷似的。船老大亲自动手用绳子拴了鱼尾称重,70公斤的黄鳍金枪鱼都够上本地新闻的了,船员们帮着按住放血,又往鱼眼上方的头顶心敲钉子破坏脑组织,然后是有条不紊的破腹,去内脏和腹壁膜,去腮,冲洗,最后往特制的长箱子里垫上三十厘米的碎冰,请菩萨一样把鱼请了进去,再用碎冰填满。

这一套流程看得所有人眼花缭乱,很快有人围过来问周凯肯不肯出手,最财大气粗的已经出价三万块。周凯笑道:“不好意思,我有固定下家,事先说好了的,实在抱歉。”贺涵趁机给老卓打了个广告:“那家店叫‘酱子’,我们已经合作好几年了。”

围着的人渐渐散了,一个个咬牙瞪眼地盯着自己的竿,摩拳擦掌等着钓更大的。周凯转了两下有些酸疼的肩关节,心情很好地叫贺涵:“走,弄夜宵去。”

“不是有生鱼片?还是我钓的呢。”贺涵回头看看已经见了底的两三个小盆,“好歹尝一口劳动果实啊。”

“生鱼片,和野生石斑一鱼两吃,你选哪个?”周凯笑,“一半清蒸一半鱼片粥。”

贺涵果断撸起袖子,见风转舵之快也是少有的:“来我给你打下手!”
十八

清蒸鱼也分怎么蒸,要是富贵着做呢,必得有香菇火腿玉兰片配色,鱼身上要摆头发那么细的葱丝,起锅浇油也要卡着秒表来,周凯蒸得就非常随意了,随意到有点凑合,统筹规划倒是做得不错:这边烧着水,那边把整条鱼洗剥干净再顺着鱼脊一破两爿,带着鱼骨那爿剞两道花刀,拿姜片来回擦遍鱼身,正好水也开了,装盘上锅蒸就是了。

贺涵下意识看了眼表:“蒸几分钟?”

周凯埋头切鱼片,一片片薄得半透明,花瓣儿似的:“不用你看表,去把电饭锅里的粥搅一搅就行。”

贺涵掀开电饭锅看了一眼,果然有小半锅白粥咕嘟嘟地冒着泡。蒸锅密封不好,旺火一催,屋里很快弥漫开稀薄的水汽,周凯的脸模模糊糊若隐若现,好像随时都会在水汽里消散不见似的。他有点莫名的心慌,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好没话找话:“周老大这么会做菜,是不是上过新东方啊?”

刀尖剁着案板的声音停了下来,周凯的语气淡淡的:“我不会做菜,就会做鱼,红烧清蒸糖醋水煮都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卖鱼的可不就得吃鱼?”他放下刀把,匀称修长的食指慢慢摊平最后一片鱼片,动作轻柔得像是抚过蝴蝶的翅膀,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贺涵听出来一点同样淡淡的惆怅,“我有个弟弟,他吧,从小不爱吃鱼。天生的,没辙。”

贺涵嗯了一声:“是小时候吃伤了吧,也可能让鱼刺卡过,有心理阴影什么的……”

“唔,蒸好了,贺……你趁热尝尝。”

周凯打断他,转身揭开锅盖把盘底的水倒了,又往鱼身上淋了些许酱油,湿热的空气里便慢慢沁出一缕悠长的鲜。贺涵还不确定那句话是周凯终于向自己露出了更为私人所以也更加脆弱的一面,或者仅仅是种试探,但如果说平时的周凯一直像把难掩锋芒的宝刀,那点难得的惆怅就像刀尖上的雪,即便脆弱也是惊鸿一现,如果打算趁机伸手就得做好被割伤的准备,不光是出点血那么简单,可能还得伤筋动骨,贺涵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的心和胃都已经跃跃欲试地准备好了。

鱼肉细嫩鲜甜,皮肉之间夹着薄薄一层胶质又十分肥腴,贺涵生平吃过的清蒸鱼没有一千条也有八百条,顶数这半条鱼最好,他猜可能是因为鱼确实是野生的,不过也可能是出锅就上桌的关系。周凯略尝两口就放了筷,把切好的鱼片滑进滚粥里,随手捏一撮盐调味,盛了八分满的一碗递给贺涵:“嫌腥可以自己加胡椒粉。”

鱼片粥也是他吃过最好的,鱼片被滚粥的余温烫到刚断生,边缘微微卷起且毫无腥气。贺涵就着碗沿儿吸溜一口,想夸又琢磨不出什么掏心窝子的硬词儿,最后感慨了两句大实话:“要饱还是家常饭,要暖还是粗布衣啊!”

周凯把鱼眼下边那块肉挑出来吃了,笑道:“拉倒吧,谁家能富贵到拿石斑当家常饭,再说要暖和得穿羽绒服,你那老黄历是大清的?”

贺涵眯着眼笑回去:“别管做的是什么,关键看人。比方说你给我做阳春面也好,佛跳墙也好——或者削个苹果也行,一律算是家常饭。”

周凯垂下睫毛看盘子里那条死不瞑目的鱼:“我要是不爱做家常饭呢?”

“那就不做!”贺涵答应得特别痛快,给自己又盛了碗粥,“我不是为找厨师来的。厨师哪儿没有?周老大只有一个。”

舱室外边响起欢呼声,大概又有人钓上了大鱼。周凯迟迟不讲话,这会儿抬眼向欢呼的方向看了看,贺涵从他的眉眼一直看到交叠在桌子上的双手,发现他有点不大一样了,那些过于锐利的轮廓还在,可是不再如刀似剑,能看出几分柔软和茫然来,让人很想去抱一下。他起身绕过狭窄油腻的饭桌,周凯赶在他居高临下的拥抱之前逃开了,表示咱们再去钓一会吧,好像这阵子上得不错,出来一趟总不能就给老卓两条鱼。贺涵现在就不爱听老卓的名字,尤其是周凯嘴里说出来的,心塞得像周五晚上出城方向的内环高架,但谁知道这个一起海钓的机会是不是老卓存心安排的呢?他考虑了半分钟要不要干脆重色轻友一回算了,周凯轻声道:“没有老卓我们也不会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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