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他给德拉科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男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而有磁性。
“喂,波特?”
“我想知道,你以后还会不会打电话来提醒我?”
“只要你需要的话。”
他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为什么?”
“嗯?”
“你不是治疗师,平时也有自己的工作,这几天被我频繁打扰应该很累吧。”
“不,并没有。而且这也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会想要帮助我呢?”哈利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日记本,这是他最难以理解的一点,也许也是以前的自己误以为他喜欢他的原因之一,“我们以前关系并不好,不是吗?”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我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我需要补偿你。”
“是什么事情?”
德拉科似乎咽了口口水,声音变得异常干涩:“你以前住过院,为了治疗你的记忆。但你的病情因为我而加重了。”
“是因为那个吻吗?”他追问道。
“波特,我向你道歉。我真的没想过会有这种后果。”
“你为什么要吻我?”
“我——你可以——可以理解为那是我的错乱。我那时候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研究,所以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你不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吗?”哈利冷静地说道,他能想象得出对方会有怎样的反应。
“波特,这其实——”
“你看了我的日记本了吗?”
“看了,波特,但——”
“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哈利僵站了一会儿,挂断了手机,沉默地在床边坐下了。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德拉科放下手机,慢慢塞进口袋里。他正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桌面上放着一本一模一样的黑色日记本,在银白的月光下流转着寒色。
那天他阅读完哈利的日记之后就用魔法复刻了一本,在空闲时间不停地翻看着。他贪婪地望着上面的每个句子,每段抱怨和发泄都能让他的目光停滞许久。而令他心惊胆战的是,哈利每一天的日记中都会提及他,从别人的眼中看自己确实是一件非常独特的事情,他忐忑地从头翻到尾,却发现这一切似乎没有这么糟糕。
哈利喜欢他。从他第六日的日记里来看,他似乎在上学期间也对他有朦朦胧胧的好感,虽然那时候他们只知道如何伤害对方。
他吻过他的额头,在那间冰冷的盥洗室里。当他用黑魔法重伤他的时候,他曾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他敝帚自珍的那些伤口并非他的独家记忆,哈利也记得它们,但他绝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他的挣扎只是他一个人在深夜里翻滚的执念。
他去盥洗室里洗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这不能代表什么,他对自己说道,他没有想起所有的东西,他想起了一些模糊的感觉——从他的那些表述来看,非常模糊,甚至有些并不能判定为喜欢。
他没有想起邓布利多和小天狼星的死,没有想起原谅斯内普的原因,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是怎样光芒万丈的存在……他都不记得,而在这压抑的战争与死亡中,他们渺小的爱又算得了什么?
他还记得他,还记得他们曾经说过的话,这就足够了。也许他以后会记起更多的事情,会记起他对他的厌恶,会记起他们曾站在怎样不同的立场,他会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人生是这样的精彩,而他只是其中的一个小插曲。
所以当哈利再次联系他的时候,他又一次拒绝了他。
他回忆起了过去,但那毕竟已经过去了。他们早就不是在霍格沃茨求学的青涩男孩了,战争已经结束了六年,哈利的记忆仍然停留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刹那,可他已经工作了六年。
六年能改变很多东西,比如陋居的家居布置,比如巫师界的□□面,比如《预言家日报》的舆论风向,比如一个人的性情……他已经变了,而他却依然是静止的见证者。他还会喜欢现在的他吗?
德拉科不敢深想,也不敢承担这个风险。在他完全恢复记忆之前,他不会允许自己去爱他。
哈利发现自从自己想起了关于德拉科的事情之后,一切似乎都开始往好转的方向前进。
他早上醒来时自己找到日记本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也渐渐能记起口袋里的这部手机是用来干什么的了。当他看见床头柜中的那把钥匙时,他清楚它可以开启仓库的后门。
他坐在桌边,静静地望着不远处喧哗的街道。街道上有一家拥挤的咖啡厅,阳光洒在咖啡厅外的露天桌椅上。他知道他曾多次和德拉科一起坐在那里。
他还知道在离这儿几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小亭子,他曾在那儿紧紧握着他的手。
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东西。虽然他只能从自己的日记中找到踪迹,但他能感觉到内心的悸动,在与消逝的光芒相触的那一刹那。
哈利最近总是长时间地发呆,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他的脑中时常闪过一两个混沌的画面,但又无法捕捉。他读过自己的日记很多次,尤其是第六日最后的碎语让他有些疑惑,他似乎忘掉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回忆它让他痛苦万分。
为什么他想不起来?他盯着那几个关键词——大火、尖叫、哭声……他一深想就感到大脑剧痛,似乎有一种魔法在死死地钳制着他的记忆,发出绝望的悲号。
哈利想了想,觉得还是得从德拉科那儿寻找线索。
这天傍晚,他约了德拉科在那家咖啡厅旁见面。
哈利站在街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景,旋转的霓虹灯,香甜的棉花糖,吹起麻花女孩裙摆的风,有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陷了进去。而当他看见那个人从画卷浓暗的一角款款走来时,他又从泥潭里浮了出来,将脸露在了新鲜的空气里。
他们在一张空桌边坐下了。德拉科点了一杯黑咖啡,哈利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点的明明是摩卡。
“嘿,你换口味了吗?”他随口问道。
德拉科看了眼手中的咖啡,慢慢抿了一口。
“……也不是。只是不喜欢摩卡了。”
“那就是换口味了呀。”
“但我也不喜欢黑咖啡。”
“我知道,它太苦了。我比较喜欢加点牛奶。”
他似乎笑了一下,哈利没有看清,光线太暗了。
“波特,你说有事和我商量?”
“是的。我之前让你帮忙调查我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你查出来了吗?”哈利问道。
德拉科挠了挠后脑勺,好像有些苦恼。
“抱歉,我没有查出来。其实大家都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得这种病,但这是一个谜。”
哈利点点头,他咬住了下唇,双手交握在一起。
“实际上我之前想起了一些东西,但……一旦继续往下想就会头痛。我觉得我的这种病并不是自然产生的,是人为造成的,很可能是某种魔法……不过我也说不清楚。”
“这种可能性我也考虑过,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就复杂了。”德拉科支着下巴思考着,“魔法的种类非常多,而且破解起来并不容易。但只要有线索,我都会尽力帮助你的。”
“……谢谢你。”哈利顿了顿,由衷地说道,“无论你说你之前给我造成了怎样的伤害,马尔福,我还是应该感激你。”
“波特……”
“这在之前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他继续说道,“我看了日记,我们以前是死对头,不是吗?我很感激你不计前嫌来帮助我。”
德拉科看着他的眼睛,那深邃的翠绿仿佛涌动的宝石河流,亮而冰冷。
他的话语如此陌生,像是完全站在毫不相干的旁观者的角度来审视这一切。他们是死对头,这没错,可他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感觉吗?他知道他在针对他时的那种紧张感吗?他知道他被他的态度气得半死却只能一个人生闷气的感觉吗?他知道当他爱上他、当他明白他永远也不能和他在一起时的绝望吗?
不,他不知道。他不明白。
这不是一个“死对头”能够涵盖的东西。
也不是……一个“不计前嫌”能说明白的东西。
他最后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他在第一次向他递出名片的时候,他已经凝望了他多久。
德拉科送哈利回到了陋居门口。他们挥手告别,哈利穿过杂草中的碎石子路,月海的影子扫在他光滑的鞋面上。他的后脑勺一晃一晃地消失在敞开的黑门中。
哈利脱了鞋放在一边的鞋架上。客厅里没有开灯,罗恩和赫敏都出去应酬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韦斯莱夫人和韦斯莱先生似乎拜访一位老朋友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他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想倒杯热水喝,但没走几步脚不知勾到了什么东西,它嘭的一声滚在了地上。哈利蹲下身去摸索,却怎么也碰不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