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失望地发现,叶孤城的眼中还是什么波动都没有。
他想,本来就是如此啊,十年前他就应该看清事情的真相了,却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愚蠢地相信了下去。
他以为叶孤城的心中有他,无论他是作为学生,作为叶孤城一手养大的孩子,还是别的什么。
这世界上,他们本来应该是联系最紧密的,最亲密的人。
单方面付出而构建起的桥梁,破碎了。
叶孤城道:“你不会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
嬴政道:“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冷,但是叶孤城却不为所动。
嬴政道:“我当然知道,我在追求什么。”
他道:“我只是想同你一样长生,以从小被你养大的孩子对父亲的渴望来追求这一目标,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们外表看上去已经差不多大了,但事实上,叶孤城对嬴政来说却是父亲。
叶孤城只是定定地看嬴政一眼道:“你没有这个资格。”
破碎虚空需要资格,而嬴政连入场券都没有拿到。
但他的说话,他的眼神,却让成年人从心头涌上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嬴政道:“你有心吗?”
叶孤城不置可否。
嬴政道:“你的眼中,能看见人吗?”
“还是说,你能看见的,只有辽远的冰川以及天山上的雪?”
叶孤城拂袖而去。
最后的谈话,破裂了。
他准备离开了。
叶孤城想,已经到了他应该离开的时候。
他的立道迟迟没有动静,也没有办法破碎虚空。
然而,在这个国家再呆下去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好处。
或许他应该周游世界。
叶孤城想。
等到累了,等到什么都不想看见了,就去塞北或者南海。
他希望那里能给他一些活着的错觉。
不,还是塞北之北吧。
叶孤城想。
在哪里,说不定他就能入梦就能看见西门吹雪的幻象。
一个人,如果能在另一个人死后20年对他念念不忘,是怎样一种情感?
叶孤城想,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聪明,因为在西门吹雪死后第十年,在他彻底无法陷入睡眠之后他才搞清楚了这个命题。
他绝对不仅仅是把西门吹雪当做是知己。
朋友之间的情谊是有限的,正如同那句话所说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冲淡一切痛苦。
但是,经过几十年的冲刷,他的痛苦并没有减轻。
只是变得麻木。
他仿佛永远停留在了一个时间段中。
西门吹雪死的时间段。
透过铜镜,叶孤城可以看见自己的样子。
神似西门吹雪。
当他思念对方时,甚至能在自己身上找到他的影子。
这是他所期待的吗?
叶孤城想。
他所期待的,就是自己活成西门吹雪的样子。
真的吗?
西门吹雪不会高兴看见他活成这样。
叶孤城比谁都清楚。
但是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退。
“你想做什么?”
他没有回头。
但就算是没有回头,叶孤城也知道,谁在他身后。
嬴政,还有一众方士。
不,不仅仅是方士,是有能力的方士。
他与这些人打过交道,阴阳家,这是那些有能力之人的统称,他们的手段变幻莫测,在这时代的杀伤力远远大于单纯的游侠儿以及剑客。
叶孤城道:“我与你说过,不要听信方士所言。”
终于回头,无视了在场的其他人,一双眼睛只看嬴政。
嬴政道:“为什么不要听信方士?”
他道:“他们有能力,而且能够帮助我。”
叶孤城道:“你需要方士帮助你什么?”
嬴政道:“我需要他们帮我留下你。”
这句话结束过后,一个莫名的阵法在叶孤城脚下浮现,以超自然的方式浮现出诡异的光。
他想,阴阳家的手段。
但叶孤城不得不说,他确实是被困住了。
嬴政道:“你想走吗?”
“你想去哪里?”
叶孤城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向他的学生,他养大的孩子。
嬴政道:“我不允许你走。”
“轰隆——”
人从半空坠落,重重地倒在地上。
感谢破碎虚空所开的出口并不在几千米的高空,叶孤城并不想试验一下,以破碎虚空的肉体强度会不会因为高空坠落而摔死。
逼近,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在半空中调整他落地的形式。
他也感谢雪山上经年泥古不化的雪,它们形成了厚厚的缓冲带,让他受到的冲击稍微小一点儿。
总而言之,他没有摔死。
虽然叶孤城觉得,在摔下来之前,他已经半死了,现在大概是3/4死?
不过,他落在雪山?
叶孤城以飞虹撑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落在哪个雪山?
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已经很多年,他对未来不曾有过期待。
是他所想的那座雪山吗?
叶孤城想。
是他埋葬西门吹雪的雪山吗?
他知道,西门吹雪已经死了,但就算是死人,都能给他安慰。
仿佛只要套上那个名字,西门吹雪,叶孤城就会多出一份勇气。
天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叶孤城想。
或者是因为,曾经的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西门吹雪怀抱着怎样一份情感,如果在西门吹雪死之前,他能意识到,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所改变。
他的身体因为失血而变得冰冷,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周围严酷的环境。
事实上他现在没有办法动用内力,自然也不能让自己暖和一点。
他雪白的衣服上绽放着大片大片的血花,这让他看上去不太好。
叶孤城一辈子都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被自己的学生坑了,没有死,已经是万幸。
如果不是关键时刻破碎虚空,他说不定就折在了秦代。
但这样不行。
他想。
他答应过西门吹雪会处理万梅山庄的事,然后告诉他们那些共同的朋友,西门吹雪的死讯。
他得带一枝梅花,一壶西门吹雪自己酿造的酒,到雪山之巅祭奠他。
完成这些之后,他应该做什么?
叶孤城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他应该像个剑仙,环游世界。
就跟西门吹雪那样。
他看看周围,意外地发现这同他记忆中的某一处很是相似。
当年他埋葬西门吹雪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不确定,但就算是撑在剑柄上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大部分人都觉得,雪山与雪山没有什么区别,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甚至随着降雪多少,这里的地势每一天都会改变。
但是在叶孤城眼中,无论有没有下雪都是一样的。
他已经破碎虚空,拥有了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无论这里的雪下了多少,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改变。
他顺着自己记忆中的方向走过去。
是的,他发现自己从来都不曾忘记,西门吹雪的重量,他的温度,还有他究竟带着对方的身体到了什么地方,究竟埋藏在何处。
破碎虚空之人的身体与常人不同。
有的因为练了邪门功法,在死的瞬间,血肉便会瞬间消亡,只剩下空落落一具骨架,但是有的,因为练的是正道,血肉中蕴藏着天机精华,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腐烂。
像是一棵死而不朽的白杨树。
他找准了方向,甚至是找到了地点。
叶孤城确定,如果这是他埋葬西门吹雪的世界,就是这里。
“咔嚓——”
他顿了一下,脸上绽放出喜悦的光芒。
是这里。
他的剑触碰到了坚硬的物体,那是冰。
冰做的棺材。
西门吹雪沉睡在棺材之中。
他不会破坏那个棺材,只会将棺材周围的雪,棺材周围的土清理干净。
翻开一切尘土,他终于看见了透明的冰棺材,以及在冰棺材中的人。
叶孤城的嘴唇颤抖了两下,贴上了冰。
十年,是我发现爱上你的时间。
二十年,是我再见你的时间。
但是他还活着,而西门吹雪永远不会醒来。
番外:If支线(下)
叶孤城在塞北以北的雪山之巅呆了三天三夜。
他周围没有活物,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冷到什么什么动物能够生存下来。
就算有,它们也不会愿意靠近叶孤城,愿意靠近西门吹雪。
所以陪伴叶孤城度过三天的,只有冷冰冰的棺材,以及棺材中的人。
三天之后,他下了雪山,就连眉毛上都凝结了一层冰霜。
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他的人也没有温度,来任何一个人摸上叶孤城的肌肤,都不会认为他是一个人。
他是一尊雕塑,冰雕成的雕塑。
三天后他下了山,为了什么,无人可知。
事实上,以他的精神状态,说不定在雪山上同西门吹雪呆到天荒地老才是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