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知己,是一个为了另一个能够破碎虚空能够跨越世界的知己,更重要的是,叶孤城不是一个单纯的剑客。
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他们会对决,本来就是一个悖论,但他们又确确实实进行了一场只能活下来一个的战斗。
叶孤城后悔了吗?
大概没有。
但是有件事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为死的会是自己。
他的人生选项中从未出现在对决中自己活下来而西门吹雪死亡的选项,因为这对决对他来说是宿命,他敢说自己甚至是抱着一小部分牺牲者的情怀参加这场对决,即使这对西门吹雪来说并不是特别尊重。
好在,他的牺牲精神并没有让他如同原著中的叶孤城那样将自己的胸膛送上西门吹雪的剑尖,他会那么做是因为不管进不进行这场对决结果都是一个死,而叶孤城本人好像没有这么强的自毁倾向。
但不管怎么样,结果就是,在他以为自己会死的前提下,活下来的是他,而不是西门吹雪。
当从剑刃吹落属于西门吹雪的鲜血之时,一脸冰冷的叶孤城就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背负西门吹雪身上的重量。
包括他的剑道。
他拦腰抱起西门吹雪的身体,将他的尸体埋葬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因为他不希望任何人能够找到西门吹雪的身体。
他的剑末端悬挂着两剑穗。
一个是他的,一个是西门吹雪的。
与他们来自相同世界的小皇帝隐约察觉到叶孤城的举动有些不妥,但是真让他说却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看上去,只不过是叶孤城在用自己的方式缅怀西门吹雪不是吗?
这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真的合情合理吗?小皇帝不知道,但是他确定,自己很后悔没有在当时拉住叶孤城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因为之后叶孤城就破碎虚空了。
他们连同白云城的人回到了陆小凤传奇的世界,但是叶孤城却不见踪影。
白云城的人很惊恐,尤其是岚风朗月。
她们寻找叶孤城却没有一点点头绪,当信件传递入小皇帝的宫殿,他才知道,在他们回到陆小凤传奇的世界之前,叶孤城已经有很久没有回到白云城了。
哦。
小皇帝想。
这真的是最坏的结果。
他那时候应该问问叶孤城,他要去哪里,他要将西门吹雪的尸体带到什么地方。
但是小皇帝没有问,也没有伸出手,因为任何一个在当时能够看见叶孤城表情,感受到他身上落寂的人都不会伸出手。
他们没有办法这么做。
一场对决,让他们仿佛已经到了两个世界。
他还属于人间吗?
大概并不属于。
叶孤城在破碎虚空之后来到了战国末年。
在破碎虚空之前,他带着西门吹雪的身体来到了塞北之北。
一年四季,那里只有皑皑的白雪,就算是夏日,雪山上的雪都不曾融化。
除了没有梅花,这里简直是世界上最适合西门吹雪的地方。
叶孤城想。
虽然之前西门吹雪没有同他说过身后之事,但是他们都知道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
叶孤城当时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死的是自己,西门吹雪怕是会出海吧?
在南海寻找一个小岛,然后让他永远地沉睡在海洋之间。
极北与极南,寒冷的冰川与温暖的大海。
这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之间的距离。
他们虽然都是剑客,在心灵无限接近的同时,灵魂却处在天平的两端。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一点都不像。
但是叶孤城现在却想活得同西门吹雪一样,这有可能吗?
是有可能的。
剑被他别在腰间,两剑穗划出完美的圆弧。
阳光灿烂,却没有半分热度。
他到了自己开的点心铺子,这间铺子不大,却足够他过下去,聘请人打理做点心,他什么事情都不用管。
活的就如同大隐隐于市的隐者。
当太阳挂在西方时,他的学生上门了。
嬴政,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但是看他板成一块的脸,很少有人会觉得这是一个孩子。
他过分早熟,又过分严肃,属于孩童的天真与活力过早因为生活的磨砺而没了苗头,更不要说他的老师。
想到这里,嬴政又抬头看了他的老师一眼。
他模模糊糊想到,好像从老师成为他老师的那一天起,对方就没有露出过真心实意的笑。
他连笑容都很少,即使扯动嘴角,那些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笑,或者是冷笑中带着嘲讽之意,总而言之,没有人愿意称呼他短暂的表情改变是绽放笑容。
而且……
他想到。
老师越来越冷了。
他似乎是永远不会错的,也永远不会软弱,在他的身上看不见人类的七情六欲。
他是永远正确的。
在年纪尚小的嬴政心中,这似乎不是什么坏事,相反,这个世界所需要的,就是绝对正确以及绝对公正的人。
他的年纪还不是很大,还不能理解什么叫做灰色,在年幼孩童的心中,世界上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只有正确与错误,暴君是错误的,那些欺辱他的人是错误的,而叶孤城教导他的,是绝对正确的道路。
他尚且没有感觉到,所谓的绝对正确是不存在的。
叶孤城看着他道:“你来了。”
就算是他的学生,也不能勾出心底生出的温情。
他的心并不柔软,已经被坚冰所包裹。
嬴政一脸谨慎地坐在他的对面道:“我来了。”
叶孤城思忖一下道:“先练剑吧。”
嬴政低头称是。
他的老师无论让他做什么,都不会对他说明为什么要这么做。
嬴政一边挥动剑,一边闪过了这一想法。
但是这没有关系不是吗?因为他知道,叶孤城让自己做的事,总不会害了他。
赵国很乱,而他的母亲赵姬光是保护好她自己的秘密就已经令她手忙脚乱,更不要说是在乎嬴政。
她对待嬴政,就好像是对待养的小猫小狗,还是自己送上门的那种,如果记得了就给一口饭,如果不记得了,那就不记得了。
这种不负责任的教养方式让他在生长的过程中缺乏营养,长得比同龄人瘦小许多,而且在这对秦国人过分敌视的国家几次都因为被欺负而差点丧命。
千万不要小看孩子的恶意,大人不会对他动手,因为他是秦国的质子,也是一个小孩子。
但是这些赵国的小孩儿,就不会在乎这么多了。
他们欺负他,用石子砸他,头破了,鲜血淋漓。
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老师。
对这一点,嬴政心知肚明。
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投资的价值,秦国的质子,这一名头只会让自己丧命更快,而叶孤城……
说实话,他以为自己的老师是什么远离了尘世的隐者,从他面上,你绝对不会认为他是什么投机的想要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人。
他的眼中没有回家,没有政治,只有辽远的天空。
这才是真正的士吧?
嬴政想,他照料自己交到自己说不定是为了某个承诺,毕竟,虽然他在教导之中尽心尽力丝毫不敷衍,但是嬴政也没有感觉到过多的投入。
他没有投入情感,没有投入热情。
维系两人情感的,只不过是嬴政单方面的孺慕以及热忱罢了。
然而谁都知道。
火焰中有燃烧殆尽的一天,情感也是如此。
叶孤城知道自己的小学生孺慕自己。
这并非是以成人眼光来看的孺慕,而是一个孩子对父亲的孺慕。
是的,父亲。
叶孤城有点头痛。
他大概能知道嬴政在缺乏父爱母爱环境下会自然而然对他这个老师有感情上的需求,但问题是,他给不了对方。
连叶孤城自己都很难定义他现在的状态。
他原本立的是入世道,是王道,因为是王道,肩膀上背负着沉甸甸的责任,他很容易能够感受到他手下的人需要什么。
他有情感,并且有热情,为了白云城,他几乎能够无所不能。
而且,除去过度的责任感,除去为了天下苍生的心,他知道自己的灵魂是鲜活的。
这就比如说他看见剧情人物会在心中吐槽一样,他会因为陆小凤被西门吹雪捉弄剃了胡子而开怀,会因为花满楼给他泡的一杯花茶而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很容易被那些乐观的情绪所感染,所以陆小凤一直认为,比其他不善于被动摇的朋友西门吹雪,叶孤城要好说话的多。
江湖上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硬要给他们的想法找个原因,那大概是叶孤城是有情的,西门吹雪是无情的。
人怎么能做到无情?
叶孤城不知道。
事实上,他也并不觉得西门吹雪就是无情的。
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西门吹雪修的是无情道,但偏偏在叶孤城面前,他会笑,会像个人一样,所谓的无情道成为了一个笑话,一纸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