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那时候便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他们该是欢喜,无论生死,史艳文至多不过是个“祭品”,又何来焦急担心?遑论悲伤,但那时史艳文魂身不稳,道人只顾得上与他固魂,不曾深思,而今想来,倒别有意味。
聚魂庄的人告诉他,这人是他们的首领,所以他们在等他,已经等了很久。他们说史艳文不能离开那里,否则便会死去,所以道人将史艳文留在了那里。
谁知转眼,村庄消失不见,道人这才想起聚魂庄一事,后悔不及。又十年,史艳文竟十分巧合的出了村庄,八年记忆皆无,好在魂魄并未完全消磨。
“吾有两点不解,”道人看着村庄正中的空屋子,背过满怀戒备的众人,一手贴上柱子上的刻痕,“你们为何会让他出庄?那八年记忆,为何成空?”
史艳文是不该出去的,也决计是出不去的。
排头的老人握着匕首,往屋内望了一眼,房梁、屋脊、地板全数被刻了字符,仙道口诀、奇门遁甲,不敢有一丝错漏,若是被人多添了一刀,便是功亏一篑!
老人想了许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该怎样对付眼前这人,最终只是苦笑着收了匕首,挥挥手让人散去,“你们……散去吧,看好孩子,别让他们出来。”
“庄主!”旁边的人立马慌了,“他——”
“别说了,”老人按住他的肩膀,沉声命道,“还有商量的余地,我们,赌一把!”
……
史艳文选的路很妙,往左一点是回不动城,往右一点是去向琉璃仙境,当下这条路正好是往推松岩的方向,不过他并不是要回推松岩,投石问路,恰巧在这个方位罢了。
他走了很久,很慢,中间连续在三个地方碰见了同一个砍樵人,砍樵人看稀罕物一样看着他,史艳文也觉得他很特别。
他虽然走的慢,但脚程较一般平民已是很快了,这砍樵人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竟三次走到了他的前面。史艳文特意套近乎地问了三个问题。
这附近可有城镇?
没有。
这附近可有村庄。
没有。
这附近可有人家。
野庙一座,爱去去。
于意云何?
这人真烦。
也是,砍樵人,砍樵人,自然是要远离村镇到人少的荒山上砍柴才不至于何人发生纠纷,史艳文振袖,换个方向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抬步欲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咦?
“我实在不想再和好友你有争执,只希望你们先静待,待我查明真相,自会给众人一个交代。”
这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你说话也是婆婆妈妈,很难听懂!反正你的重点就是不帮,但我今天非要问个结果,喝!”
这声音听起来年纪不轻,脾气却躁,史艳文沉思片刻,约是武林个人恩怨,武人好面子,他还是不要在此出现,以免引起误会。
正欲绕路,又听见一声轻喝,“你逃不掉了!”
嗯?战中怎又多了一人,这是以多击少?史艳文停下脚步细听,不由一愣,这是四打一合围之势,且四方拳脚皆重,地面传来的声响不轻,当中一人反而脚步凌乱,听来像是只顾被动闪避。
忽而战场一动,史艳文下意识侧身,一团真气呼啸而过,将身后大树击成两截,史艳文不由挑眉。这等殃及无辜之事,他甚是不喜。
这掌风,带了很重杀气。
“四位,请住手!”
“……”史艳文手上动作一滞,方才那人声音极轻,此刻声音一大,越加熟悉了。
正疑惑间,宏亮佛气闪过,一人迎面奔了出来,面上含悲,边跑边望着身后。史艳文讶异间正想说话,又见那人背后黑影闪过,暗掌远远袭向那人,史艳文心念一动,闪到他面前抬手便是一掌。
对方有备而来,他应对急促,史艳文只见到那人全身黑色,连脸上都带着黑色面具,也来不及压下翻腾的血气,脸上一红便带着惊讶的人匆忙化光。
那人许是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微愣之后才想起追上,方一离开,又见四人追逐而至,领头那人戴了顶佛冠,身上确却穿着道衣,余下三人对视一眼,也化光追了上去。
“你——”
“拂尘给我。”
“啊?”
史艳文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抢了那人拂尘,往另一个方向一扔。
“此法……”
史艳文看了他一眼,“正是因为幼稚,才能扰人耳目啊,虽然争取不了太多时间,但,足够我们撑到安全之地了。”
“何处是安全之地?”
推松岩就是。
须臾半个时辰后,两人到了目的地。
脸上沾了血色,史艳文摸了摸,干脆撕了脸上的面具,露出让被救之人惊讶的面容,“是你?”
史艳文救下的人正是当初自己在推松岩拦下之人——却尘思,虽然他很想感叹一句缘分真是奇妙,但现下更为重要的是开启阵法,所以进了推松岩后,史艳文也没有时间与他解释,急急忙忙开启了阵法,还是屈世途说过的三重迷魂阵。
第一重雾气笼罩四野,入之迷途;第二重入之敌友不分,以为挑拨;第三重是为困杀,入之既断生路。
不过,若没有正确使用方法,顶天了也只有五层效力,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唉,”史艳文苦笑,“大师啊,艳文上次借你之手脱困,今次,便就因你又入了这困阵,所谓一报还一报,天理循环,果然报应不爽啊。”
却尘思满脸歉意,“抱歉,是却尘思之过。”
史艳文心情莫名复杂,略微摇摇头,入内拿出两本心经,分出一本递给他,“隐忍是好,但若对方无理取闹,退让过三,只会让人得寸进尺,不如试试主动出击,那种火爆性子,以暴制暴也无不可。”
“……”
“我看你心有起伏,出家人修为,平心静气方得全力,大师,此刻消极待援,不如一起钻研佛法如何。”
却尘思张了张嘴,却见史艳文已经靠着莲台翻阅,便叹口气,将心经放在一边,盘膝打坐,没过片刻,又站起了身,不止他,连史艳文都站了起来。
入山的风有了轻微变动,有人已经入阵了。
“时间真快,”史艳文想了想,“他们定是分头找寻,不知进来此处的究竟儒道何人?为何要追杀于你?”
“他们,”却尘思苦笑,“道门崇真三誓,与吾之好友蹈足鹤白丁,为了三教本源寻上了我,欲让我寻出佛门衔令者尸罗十佛圆回呗……哈。”
苦笑。
史艳文沉吟片刻,先前他已见过了皓足缥缈月,此回是蹈足,只说苦境三足关系紧密,不想他见到的就是各自为政,自相残杀,这样说也不对,皓足和蹈足据素还真所说,皆是被异识所染,该是两个紧逼不舍,一个竭力闪躲才是。
正想着,脚下忽然传来阵阵晃动,史艳文皱眉,“不对,五人,追杀你的是五人,最后那个黑衣人,你可有印象?”
“黑衣人……”却尘思摇头,“我对他并无印象。”
那应该也是异识一方,或者正是造谣佛门私吞本源的一方,总之,背后出手,十之八九不是道门之人,不然,一起行动该是更方便。
或者,正是与却尘思有过面见,所以才需遮头掩面,是台面上活动的佛门人物么?
史艳文将手中的心经放下,“这样不行,他们来的太快,我们得布一个死阵,否则危矣。”
却尘思看了看他,迟疑道,“他们也不一定会伤我性命。”
史艳文惊讶地看他一眼,“那你先前为何要逃?”
“……”
“唉,你且稍等,我自有办法解围。”
史艳文不再说话,径自进了屋内。
却尘思也不看他,埋头苦思着什么,直到周遭阵法突然强大起来,地面突然变得灼热滚烫,隐隐有佛气传来。却尘思一惊,转身看去,史艳文已经倚着洞口轻轻喘息,一头热汗,过长的头发都被黏在了颈间,额上白玉闪烁不停。
史艳文对他招招手,“佛门虽主张因缘生法、自性本空,但大师有一道门好友,想必对道家修魂之说了解一二,就麻烦你了。”
……
却尘思却是对道家修魂之说有所了解,但也仅限于了解而已,他皱了皱眉,史艳文不知怎么回事,身魂突然不稳。却尘思犹豫了一会,还是伸手摘了他的额饰,白玉之下殷红如血的一点极为惹眼,是舍利子。
何人这么大手笔,竟以高僧坐化舍利为他固魂,而且,这枚舍利,很特别。
是素还真吗?用意为何,难道,他不信任此人,但既然不信任,又何必非要费这么大力气,还是他在故意隐藏什么……
“怎么了吗?”
“没事,你先盘膝坐好。”却尘思一指点在他的额间,佛气缓缓如体,包裹住了识海,慢慢压制,眼见舍利即将稳定,却尘思突觉指尖一痛,乍惊之下,他倏然缩手。
再一晃眼,星移斗转,时空变幻。
重重叠叠的山。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