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蛊温皇眸中闪过促狭,就见这杯茶被送入斗笠中,对方轻啄一口,又再放下。
镇定自若,胆子不小。
史艳文转过身,毫不介意自己背后空门大露,斗笠垂挂的黑纱微微晃动,似曾相识的声音再度响起:“史艳文一生忐忑,在下实在没有什么好得意的,但那一点虚名……哈,在下也并不在意。”
藏镜人脸色顿沉:“是吗?”
这个回答让他的心情更糟。
史艳文默了默,感叹道:“……看来‘史艳文’三个字,比我以为的要有价值。”
“够了!”
藏镜人突然爆发,身后盾牌转手间就到了眼前,史艳文一愣,条件反射的原地翻身,一个拔身就冲出了船舱,而后反应过来一看,整条船已经断成两截,稀里哗啦地伴着水声裂开。
“……”
无奈在树尖一顿,史艳文落在岸边。
这火气似乎爆发得过快了。
水面沉浮的碎木上正稳稳当当地站着苗疆三杰,千雪孤鸣有些崩溃地踏着水花往另一条船上赶,边道:“靠北啊藏仔,下次动手能不能先打声招呼?这样会伤及无辜很危险啊!”
神蛊温皇一反常态,远离了另一条船的安乐窝,借着木块上了岸来,道:“好友啊,这条船的花费温皇就记在正气山庄头上了。”
藏镜人没管他们,甩得老远的盾牌转着弯回到他的手中,夹杂着钢铁擦风而过的声音,盾牌划开水面,史艳文看了看神蛊温皇,又往旁退几步。
神蛊温皇对他含笑点头,史艳文顿了顿,正想回礼。
藏镜人又将盾牌甩了过来,含带杀气的脚步紧随而上。
史艳文无奈,还是只能勉强抵挡,只攻不守,诸般退让,盾牌锁了他的后路,左右是神蛊温皇与千雪孤鸣,遁地肯定不行,那就……
“以后,不准再用这个声音说话!”
思路蓦然被打断,史艳文无奈笑道,“小弟,此举过于霸道,也过于强人所难,艳文恐怕难以做到。”
他先前并未主动承认自己是史艳文,几人还未有异样,现在主动承认,连千雪孤鸣都不由得摇头叹道:“火上浇油。”
事实果如其言。
藏镜人覆着面具,仅露出双眼的脸冷如冰铁,更有几分吓人的恐怖压迫赫然传来。
“你……”他指着史艳文,指节咔咔作响,“该死!”
话音未落,人再度攻上。
攻势太猛,史艳文手脚支绌,也不得不开始适当反击了。
但不知为何,却是越打越诡异。
千雪孤鸣奇怪地坐在船头:“现在是在搞什么?”
“看戏。”神蛊温皇轻飘飘落下两字。
那厢史艳文心情大好,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再不畏首畏尾,动作越见麻利,攻守渐行有度,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大,围绕战场的杀气却越来越少,不过,怒气却越来越盛……
“哈!”
盾牌被踢出战场,藏镜人大喝一声,一记扫堂腿被史艳文左脚压住,硬是靠蛮力给掀了出去。史艳文笑了一声,接住他接下来一拳,来了个乾坤挪移绕到身后,手肘击向藏镜人的肩膀,却听藏镜人冷笑道:“还是那么天真。”
耳边传来重物破空的身影,他愣了愣,忽然转身,将整个背部都贴向藏镜人,接住了回旋而来的盾牌。
若是他一人,即便接住这盾牌,人也要往后面退后数步。
好在他身后还有个藏镜人,借力抗力这种事,对反应远超常人的史艳文来说,轻而易举。
“小弟,你也还是一样。”
藏镜人本可推开,肩膀却被史艳文牢牢抓住,他冷笑一声,学着史艳文方才的样子原地翻身,自空中倒垂之时又是一掌抓向史艳文天灵。史艳文目光一闪,仰身倒下,快倒入地面的时候人就才伸出另一手撑在地上,整个人几乎与地面齐平。
于此同时,藏镜人的掌也逼近面门,史艳文手中的盾牌割伤了他的皮肤……
千雪孤鸣总算看出些门道了,跳到岸上,站在神蛊温皇旁边,道:“藏仔是不是手下留情了?”
神蛊温皇轻笑:“多年好友,千雪还不确定吗?”
“我不是不确定这个啦,”他看向那个“冒牌的史艳文”,迟疑道,“我不确定的是那个人,他不会真的是‘他’吧?”
“你可以把这个叫做双胞胎的心灵感应。”
“喂,问题不是这个好不!那个人……你不觉得他的手太年轻了吗?我敢肯定,此人实际年龄最多不超过二十五!”
“嗯……”
“这个‘嗯’是认同还是反对?”
“是‘思考’,千雪啊,”神蛊温皇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不如思考一下,他为何要以斗笠遮掩容貌?”
千雪孤鸣惊悚地看着他:“这么说你早就确认他的身份了?”
神蛊温皇似笑非笑道:“史君子曾在神蛊峰养过病。”
“……你把人家全身都琢磨透了?”
“哎呀,慎言、慎言。”
这厢言罢,那边藏镜人已经快要得手摘下他的斗笠,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刻,史艳文身上有异样光芒闪过。
藏镜人被莫名的力量震出场外。
“嗷!!”
震天的吼声响彻云霄,史艳文蓦地睁大了双眼,倒退几米才出声:“住手!不准伤他!”
藏镜人站住了脚,另两人也看了过来。
狮头虎目,麋身马尾,龙鳞覆体。
那是年画上才有的神兽,现世绝有的圣物。
千雪孤鸣目瞪口呆:“那个……难道是……”
麒麟。
史艳文毫无防备地看着它从自己身体里冲出,通体晶莹的麒麟目露凌厉,却在看见藏镜人时愣了愣,而后转身,若有所思地看向史艳文,慢慢走到他面前,如初见时那般,亲昵地嗅了嗅他的手,少顷,退后半步。
取而代之的是那身带莲花香的虚幻人影。
他在史艳文面前渐渐凝实,又逐渐透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只有那柔和而深邃的目光中的温度是始终不变的,有些安心的意味,又有些莫名的感怀。
史艳文张了张嘴,心跳不由加快:“……你是什么时候将麒麟留在我身上的?”
“入阵一刻,”素还真凝视着他,“它会跟着你,直至死亡。”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史艳文皱了皱眉。
“我知道……”素还真忽然闭眼,思忖片刻后又睁开,道,“素某说过,‘来而不可失者时也,蹈而不可失者机也’,这次,艳文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史艳文有些懊恼地看着他那神情还有些疲惫,想来他也是才苏醒不久。
好像很累。
史艳文一下又心软了,无奈道:“你现在何处?可还安全?要我去接你吗?”
素还真摇头,然后摊开手:“偶遇故人,有所耽搁,不妨事。”
史艳文嘴角轻抽,素还真那虚幻的身影挡不住什么,所以藏镜人几乎将他的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现下更是紧盯不放,很有几分怒火就将再次喷薄而出。情况不妙,史艳文忙快速地在素还真手心一碰。
素还真怔了怔,蓦然失笑,突兀的笑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忍俊不禁道:“你做什么?”
史艳文眨了下眼睛:“怎么了?”
素还真敛眸,抬着的手顺势抚额,不让他看见自己笑到紧闭的眼角。
史艳文终于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尴尬地咳了声,道:“那你为何伸手?”
笑意未减,素还真将身体凝实一瞬,直接探手深入史艳文的袖中,从那怀中套出一样东西,然后将那东西置于自己的眉间。
是道人给的八卦珠。
“麒麟本藏身于此珠,只是来九界时消耗太大,所以不能立时出现,方才是借助弦首在此珠中贮藏的力量才出现,下次若要出现,就须在此珠中注入足够的力量。”
史艳文耳尖微红。
素还真再将珠子还给他,史艳文伸手去接,素还真却将那只手连同珠子一同握住了。
史艳文:“……”
藏镜人:“……”
隔着面具,千雪孤鸣都已经能看到藏镜人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黑。
史艳文有种大祸临头的错觉。
“……你等我,来接你离开。”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麒麟低头在他腰上蹭了蹭,随之消失。留下的史艳文自然而然同藏镜人目光撞在一起,清楚地看清了那周身就将实质化的寒气,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越加盛了。
“离开?”藏镜人从喉咙里发出两个音。
……
皓月光知道自己不聪明,但他一向运气挺好。
比如从小乞讨时,总能比别人讨到更多的东西;比如乞丐间总有明争暗斗,他却有个同生共死的好友,最后这个好友还和他拜了同一个师傅;比如那个师傅为人很好,像他从没见过的父亲;比如他连死了都能有人帮他复活……
然而诸多比如和好运都发生在苦境,他从没想过自己到了九界依旧如此。
“你是迷路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出去?”
皓月光感激涕零:“江湖救急,多谢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