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众香主想法歪得不能再歪,但看着是正正经经大义凛然的,按部就班地说着教务,丝毫没有表现出对教主私生活的关注。
东方不败漫不经心地听着,细细把玩手中的瓷杯,垂下的眸带着不解,怪异之处太多了,他仿佛与此地格格不入,除了他还是这教主身份,还是个……阉人。
事务禀报到一半,大殿的门突然被打开,东方不败抬眸,见先前那男子端着东西站在殿外,那人的目光落在他把玩瓷杯的手上,微微敛眉,随后大步走了进来。
那几位香主也没觉着不妥,纷纷见礼,唤了声“霍公子”,便知趣儿的告退,还记得出去要关上门!
对此东方不败是讶异的,他着实想不出这男子是何身份,公子之名……是男宠么?然而当初他便是再如何予杨莲亭权,教中人见着也都是目含鄙夷的,遑论如此“自觉”。
“东方,你怎的没喝粥就到这里来了?晚点有什么关系。”说完那男子放下东西,夺了他手中的瓷杯,道:“我说过,空腹饮茶不好的。”
东方不败看着那男子眼里的关怀,心中悸动,又垂眸看桌上的热粥——已不是早晨备的那份,他听见自己说:“我没饮茶,粥未喝……只是当时不饿罢了。”
随后他端起那碗粥,连验毒也未曾,便直接吃进嘴里,入口的粥香滑软糯,当真是许久都未曾用过的东西了。
他本不重口腹之欲,只当食物是维持生存的必要之物,那机关外食盒里的饭菜虽是三餐在换,但他却是三日取一次,用的东西热也罢,凉也罢……都分不得他一丝精力。
东方不败怔怔地想,若是莲弟待他有这男子三分关怀,他怕是即死也甘愿了,可惜……那人每次来,不过送些稀奇物事,连多停留些时辰都不愿,何况是关心他一丝。
粥用完,他将那碗放远了些,仿若想将这份温暖推远——他还要回那清冷的幽院。但那男子却像感觉到什么,抓住他正往回收的手,眉深颦,目光里带着伤痛与不可置信,是发现他不是那个“他”了么?
那男子捂住胸口,他说:“东方,你厌弃我了,是么?”
明明是个问句,却偏偏带着肯定的语气。但,他东方不败从未得到过,何来厌弃,让那个男子如此在意着的人,不是他。所以,他云淡风轻地抽回了那只被抓住的手,却不知为何,心口钝钝地在疼。
东方不败没有再看那男子,踱步离了大殿,他隐约猜到一些事,却不愿相信,但总须确认。
他去了从前处理事务的书房,桌上备着热茶,说明这里仍然有人在用,是“他”吧?书案上的信折摊开着,批阅的笔迹,果真与他别无二致,尾处的落款日期,却是他饮酒那日。
东方不败仰首望了望窗外的天空,闭目想,果真,这已不是他从前习惯的那片天了啊,他在书房枯坐到晌午,有侍女来报:“禀教主,霍公子不知为何吐血晕倒在了光明殿,平神医已经赶去了。”
“嗯。”
门外的侍女踌躇着仍未离开,他不耐问:“还有何事?”
他的声音大约是有些冷的,门外那侍女似有些畏惧,但仍壮着胆子道:“教主……教主不去看看霍公子么?”
东方不败听着女子的话,想,这里的“他”对下人大约很是宽容吧,竟有人敢这般质疑上位者的决定,要去看看么,那个“他”属意的人……
东方不败终还是去了,只是未料到那里除平一指外,竟已守了几人,桑三娘见着他,出口的话语带着安慰:“教主莫要担心,这霍小子铁定能祸害遗千年,不会有什么事的。”
屋子里的人发现东方不败,自动分出条道,他过去,见床上躺着的男子面色苍白,眉头深锁,偶尔出口的呓语——是他的名字,真好,原来有人这么爱“他”。
童白熊着实不解这屋里为何如此安静,方才他问把完脉的平一指‘霍小子为何吐血’,那厮只是摇头,实在可气,现在见东方兄弟在此处,便又问了一次。
平一指看看床上的人,又看看教主,面露不解,见东方不败看他,捏捏山羊胡不确定地道:“我方才把脉,霍公子没什么大碍,这吐血也不是因为中毒什么的……”
“那是何原因?”
平一指细细观察着东方不败的神色,见他似是真的不解,良久才道:“是蛊毒反噬。”
“他被人下了蛊?”
平一指闻言目露惊奇,他道:“教主莫不是忘了,若论用蛊,这世上怕是没有谁能及得上‘霍少’,霍公子体内的蛊,必然是他自己下的……想来,他从未料到,那蛊居然也会反噬。”
察觉平一指看他时眼中隐隐的谴责,东方不败挑眉:“你这是何意?”
“同心蛊会反噬,教主您不知道原因么?您心不疼么?霍公子这病属下治不了,请教主容属下先行告退。”话音落,平一指不等人答便出了门,其余人面面相觑,最后亦是各自告退。
最后房间只余下那他与那昏迷的男子,室内的安静让那人的呓语更显清晰,东方不败定定望着床上的人,良久似被吸引,倾身抚上了那人苍白的容颜。
被疼痛折磨的男子察觉他的触碰,小小地蹭蹭他的掌心,委屈喃喃:“东方,好疼,阿清好疼。”
附和着的是他胸口突然泛起的尖锐的疼意,另一只同心蛊,果然是在他身体里,呵~那种玩意儿,竟会有人傻傻地给自己下子蛊么?“他”果然与他不同,属意的人也是如此深刻地爱着“他”。
东方不败脱靴坐到床上,将那男子抱到怀里,安抚的吻落到那人额上,脸上,唇上,他说:“阿清,不疼。”
他说:“阿清,对不起。”
他说:“阿清,你醒醒看看我,我不是‘他’。”——他不是我。
咸湿的液体从眼眶脱出,落到那男子的脸上,他俯首吻去,这不是他的情绪,原本这身体的意识还在,那人是如此地心疼着这个男子。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男子,好温暖,从他去势,便再未如此靠近一个人,葵花宝典的阴寒让他时常畏冷,但冷是可以习惯的,从无人在意,到他自己也不在意,他都已忘记所谓温暖为何物。
怀里的男子终是醒转过来,那人视线落在他脸上,随即闭目,似乎连多看一眼也不愿意,那人道:“你是东方不败。”
“是。”
“你是东方不败,但你不是他。”
“是。”
“他还在,他方才吻我了。”
“是。”
那男子得此答语,阖上的睫羽微微颤动,呼吸有一瞬不稳,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同他说说话么?”
“不能。”
这是实话,他的确可以感受到这具身体残留的意识,就像最初,他能亲昵唤出完全陌生的名字,能默认男子的无害,但太过微弱,“他”不想伤“阿清”,然而他依旧能控制这副躯壳,去伤那个“他”不想伤的人。
那男子应该是猜到了这个答案的,所以睁目时墨眸没有一丝失望,那男子很是平静地说:“晌午都过了,东方会饿,我去备些吃的。”
说完那男子挣扎着坐起——应该是强撑吧?他胸口的疼痛都犹如万蚁噬心,何况是那人体内较母蛊活跃十倍有余的子蛊。
但东方不败没有去扶——因为意识清醒的他,并无这个资格。
见那男子坐起后,抖着手扯开了前襟,东方不败有些不解,随即注意到不知何时出现在那人手上的银针,是属于“他”的东西,他惯用的武器是绣花针,末端缀着红线的那种。
那男子淡淡地给自己扎着针,方才微抖的手如今稳得不可思议,一套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他还未及想明那男子为何如此,便听那人道:“你可还疼?”
闻此言,东方不败方意识到,先前折磨他的疼痛已经消散,所以:“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让那只小家伙睡一觉罢了。”
后来,那男子便走了,他并没有跟着,他其实并不想太多的接触那人,因为——太过温暖,很多时候,他甚至都分不清楚心头的那份悸动,是属于“他”,抑或是自己。
那男子也如他所愿,没有过多的打扰他,只于每日饭时将菜品送到,敲敲房间的门,再悄然离去,他看过那些饭菜后,便合上了盒子,东方不败不需要每日每餐用食。
他过着同从前一般的日子,将自己全然封闭在房间,不同属于“他”的那些温暖对话,拿着绣花针,一点一点织出属于他自己的梦。
只是,终有与从前不同的,他盼着的那个情郎,他点灯等候的那人,似乎换了别般模样,他在觊觎……那本不该属于他的温暖。
这份平衡的打破,大约是从他穿上那件襦裙开始,血红的锦缎,华美的流苏,艳丽的刺纹,这一套衣物,其实是他的梦魇……
他渴望它,觊觎它,期待穿上它,希望从此可化作平凡妇人,可与一人同心同德白首相偕,然……不可得,再美的衣物,遮得住他残缺的躯壳,却掩不住腌臜的灵魂!
但东方不败终是穿上了,他走到镜前,怔怔看着里面的人,然后拂袖将东西都摔在了地上,为何那镜面要如此清晰,让他连欺骗自己一分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