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过荒城 (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类型:BL同人
-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入库:04.09
樊真停下脚步,雪风里夹杂着水草腥气,流到心腔时,如同坠下檐头的冰凌,碎裂四散。华清远朝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眼中带着些许疑惑地看向他,樊真微微蹙起眉头,心下却忐忑不已,却听得华清远笑道:“你在紧张什么?手攥得都松不开了。”
樊真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拿着伞骨的手,骨节已经捏成了青白颜色,他避开华清远的目光,声音中少见地带着点儿怯意:“过去在万花谷中的这一些年,我其实一直不知在为谁而活,为了师父,还是为了云白。甚至于遇见你之后,心中却仍旧十分迷惑。”
“少年而来,我从来觉得自己心之所向是云白,即便在太原时,我也并不能将他全然忘却。至于他殒身之时,于我大抵是天崩地裂一般。年岁渐长,顽疾愈固,曾经生死与之之人大抵不在人世。那日出你的气场,我原是不抱着能活下去的心的。然而造化弄人……莫及于此。”
“生死与之之人……”华清远站在原地,却没有樊真想象中冷然置气,他一言听罢,似是沉吟一阵,面上倒是有些释然,纯阳的声音温和清朗,“在我眼里,一直是你。”
“……”樊真错愕地一抬眼,伞上积满的落雪簌簌而下,将眼前白衣掩映得更加模糊缥缈,听得华清远又笑着道:“脾气不好,话不留情。闷里闷气,从不把所思所想对旁人道之。我该说你什么好?活该师弟师妹们都怕你?无人喜欢你?”
“你……你别开我的玩笑。”
华清远摇摇头:“我没有。”
“离开你的时候,我满心满意想的,都是你最令我所不齿的地方。但即便厌恶至此,最终却还是走到了你面前。我早就挣不开了。我不能原谅临阵脱逃的你,隐瞒不言的你,也不能谅解从气场中离开的你,更无法对你的一心赴死笑而置之。”
雪极大。
他从未在万花谷见过这样大的雪。
过往的日复一日,医舍中的观察和实诊,练习武学时的枯燥与乏味,对于外边来的那少年天策的期待,甚至于更早之前,对于不会归来之人的等待,对故土的思念。这一些情感翩若飞雪,在坤舆地盖间飞旋打转,可都落在了面前人的肩头。
冷风吹面,飞雪积身。
“谢谢你……我——”
华清远却似没听见这话一般,扭头便走。
落星湖边本是医舍,然而如今雪势太大,入谷时便也修筑了客舍。屋内活泛着薪炭的热气与微酸。两人见到了郁欣,女道人的雪亮锋利的眸光在樊真身上略一顿,又冷冷清清地撇开。华清远本是笑逐颜开,却因着这骤热骤冷的目光顿觉一阵牙根发酸。
“师、师姐……”华清远晓得郁欣的脾气,语气放软了要劝,却又被郁欣清清澈澈的目光挡了回去。
“师弟,别来无恙。”郁欣皮笑肉不笑,语气如同寒暄。华清远同师姐待了这样多年,便也只能够面露苦笑,余光与樊真的视线相接,他无奈地耸了耸肩。郁欣道毕这一句话,便移开了目色,室内除却柴薪燃烧的毕剥声音,便不再剩得其他。
华清远悻悻退回来,对樊真附耳道:“师姐生我的气啦。”
樊真面不改色,一脸肃容,却不住接道:“怕生的是我的气。”
二人大气不敢出,却也觉得周遭虽然温暖如春,却莫名其妙有点儿寒意刻骨的氛围。郁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华清远的话,她的心不在焉却被两人看了个实打实。
“师姐……”华清远近乎有点儿撒娇的讨好了,樊真还未见过他同谁这般说话,郁欣侧过脸瞪了樊真一眼,出乎意料地,那目色中竟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就像是个争到糖糕的孩子,樊真被这一闪而逝的灵动神色看住了,但这眼神却似水面上一浮而起的泡沫,转瞬即逝。
“清远。”郁欣忽而道,彼时华清远正朝她说一些相别时的趣事,被这话阻了话头,华清远仍是好脾气地等着郁欣的下半句,面上多有些纵容的温柔,郁欣一歪头,又问道:“我们认识多久了?”
“十二年了。”华清远将手背靠在下颔上,也斜斜歪着脑袋,他晓得师姐是要做什么,也知道她这孩子气的不安,实则是待他太好,现下觉得忧虑。
郁欣咬着下唇,似乎在遮挡着唇角上扬的弯弧。
“所以——”
“师姐,所以……”华清远平心静气,眼中却盈盈带着柔和笑意,看了看樊真,而又看了看郁欣,“有一些事情,我自有思虑。这一路而来,我也经历了许多事情,黑黑白白,也各都经历过了。”
郁欣半句话咽在口中,又因着华清远态度实在太好,她一时说不来话辩驳。樊真见得华清远的眼色,晓得他们是要讲一些由衷的话,便知趣地打开门扉要走,却倏忽听得一个清脆声音在他身后低低一喝:“等等!”
郁欣眉毛一挑,露出了见所未见的严厉神色,她几乎有点儿苛责道:“这事情没完。”
华清远险险要笑出声来。
樊真一出门去,郁欣便活生生将他挂在面上的笑容挡却了:“别笑。还未曾见过你这般出尔反尔之人。开初哭得这样伤心,现在却还是眼巴巴地同他相好?你是没得过教训么……可真是,别笑!”
华清远眉眼笑得弯弯地,受着郁欣的数落,又道:“我知道师姐舍不得我。”
“谁……舍不得了。”郁欣被他的话堵得一噎,倒是露出了许多她人前没有表露的小情绪,脸面也浅浅淡淡笼了一层朝日的云霞,“十二年了,你总不叫我有半刻省心的时候。我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莫要再叫人伤了心去。”
“我将话撂在前头。”郁欣长叹一声,自知这师弟若是执着起来,便暂且是拉他不动,总又对她这般笑着,如同实拳打在棉花上,不得力劲,她无可奈何,但又心软不已,只得像个任性孩子:“我不大喜欢他。”
“我知道。”华清远善解人意道,伸出手去,握住了郁欣的双手,他们持剑的习惯总有些相似,郁欣的手并不是温润细腻,指腹虎口上,都是一些大大小小的剑茧,华清远将她的手心握了一握,郁欣垂下眉目,没再说话。
“师姐。”
郁欣轻叹一声:“我明白。”
她见得华清远又在悄悄地笑,便理直气壮补道:“我没说是要原谅他的。”
华清远摇头道:“我也没有原谅他。”
郁欣冷冷然一笑:“然情之所钟,终究难改。”
华清远从善如流:“多谢师姐成全。”
郁欣噤了声,满脸怒容地看向华清远。却仍旧撞到一个笑上,如同春风熏然而过。
屋外仍旧下着雪,却已经不多。片片而下,希希零零。樊真倚靠在门边,一丝一毫干燥的热气从门侧罅隙中透出来,似乎带着些轻声低语的交谈。他抬头看着纷纷吹落的雪屑子,乘着冬风,在灰色的寥廓的天际飘摇不止、回旋往复。有些冷,樊真没将大氅带出来,却也不好再回去。
门页一展,他的后背骤然一暖,随着温度响起了冷冷淡淡的声音:“你若是要冻出病来,我大约是不能治的。”
相逢之后,华清远待他似乎总有点儿恶声恶气,但又隐约不是真的恶意。见得他过来,樊真便微微地笑,华清远瞥一眼他的笑容。从臂弯里甩过来一张毛皮斗篷,见得樊真仍站在原地,华清远便挑眉一催:“还等着我帮着你披上么?”
樊真将那大氅披上,低头翻手整理着系带。
“去走一走罢。”华清远拉紧衣带,朝前踏了一步,积雪被踩得开了,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便是踩着一地新雪,一步一步上了石阶,华清远走得有点儿打滑,樊真便撑着他的臂弯,肩臂抵在一起,时而磕碰着,有一些拘束。
华清远另一只手冻得通红,他呵着白气暖了暖手,便听得樊真在他身边道:“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也是在下着雪的。在映雪湖畔,月色很美。”
“我第一次见到你,可是在那之前很久。”华清远喘了口气,见得呼出的白气如同一团稍纵即逝的云絮子,不由得要稚气地笑,“一见钟情那般话,说来是否太过不真实。如今想来,还真是年少无知。”
恰时他们拾阶而上,到了三星望月下的平台之中。只见得怪石嶙峋高耸,其中亭台却不少残垣断壁,怪柏奇松许多也已经折枝断茎,似是雪重摧折。樊真在一处缺损的亭台处立定,抬首看了许久,忽而拍一拍下裳,方方正正地、毕恭毕敬地跪下。双眼紧闭,嘴唇微动,也不知在默念一些什么。
“这是我当年发下医誓的地方。”末了樊真睁开眼睛,平静道。
“你如今,是再发了一次誓言么?”华清远见得他的郑重,又见面前一片飞雪颜色,一片废墟残墙,心中不由唏嘘。
“是。”樊真站起身,衣袂扬起一片轻雪。“不过……”
“只不过……我有一些私心。”
华清远等着樊真说这下半句话,却忽地发现,那连天飞雪,不知何时已然止歇了。
正如这短短一刹那间发生的许多事情,竟也风雪骤停一般,逐渐地沉寂、深埋,终是无人再忆得起前因后果。除却他与他的亲历,这许多刻骨铭心,大约都将被时光讳莫如深地掩藏起来。
华清远沉默着,忽而看向身后,见得那长云破曙,一羽苍鹰击风而过,凄厉长啸过后,天地又重新归于岑寂。冰冷雪风穿胸而过,樊真站起身来,顺着华清远的视线,却也只见得一幕灰白天穹,云中深深浅浅,仿佛广厦千万,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