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任由她发泄着自己的情绪。突然她停了动作,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弄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九灵喃喃道,“大……大公子……”我看她愣怔着一副芒刺在背的模样还是觉得好笑。
她不禁缩缩脖子,哆嗦着说道,“先……先进来吧……外面热……”
进了大门我才发现,比起我走的时候此时的碧华宅竟冷落了许多,只堪堪几间房内透出微微的亮光,花园内原本馥郁芳香的花竟死了大半,只有那几棵梅树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原本淡雅恬静的碧华宅竟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寻遍了雅文的书房,密室却都没有雅文的踪影。问过九灵才知道这些日子雅文早就把所有案牍文书都搬到了我的卧房,我缓缓走到自己住了近一年的卧房,透过窗子我看到灼灼燃烧的青藜灯晕出微弱的光芒。看见了里面俯在桌案上熟睡的桓雅文。他手下还压着那本《论语》。看着此刻睡得毫无防备的雅文我心下一酸,愧疚几乎要填满我的心脏,他眼下有一圈厚厚的青黛,脸色苍白如纸,原本红润的唇也失去了光泽。
我轻轻走到他身边提起内力用掌风扑灭了桓雅文身边的灯,没想到我轻微的动作却惊醒了他,他睁开双眼,原本惺忪的睡眼却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瞪得溜圆。他紧紧攥住我的手,好似生怕我再次离开一样。他缓缓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手指的微微颤抖。他红着眼眶,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采……采儿……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这些日子我很……我很担心你……”我看到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我只是低头抿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狠下心想将手抽出来却发现他力道大得我竟挣脱不开。
突然我看到他惊讶的张开了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看到弄玉似笑非笑倚在门框上。“哥……”雅文用他那双清澈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弄玉,弄玉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眸底的神情。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似乎在这一瞬间连空气都凝结了,弄玉突然轻轻启唇,“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采儿跟桓公子也这般熟稔了。”
他眼神似有若无地从雅文依旧紧紧握住我的手上滑过。雅文慌忙松开了手,我还在疑惑弄玉今日怎么奇怪,又听到雅文略有些失望的声音,“哥……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没有真正原谅我吗?”我有些着急望向弄玉,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今日怎这般奇怪 ,弄玉接收到我的目光,压下眸底的情绪,低低地开口,“罢了,不说这些了,天也晚了,早些休息吧。”
七夕之夜
碧华宅的日子还算安稳,我照常每日一早就被弄玉揪起来习鞭,如今已经能接下弄玉三十余招了,当然,不排除他放水的可能。除了练功,每日里我最乐此不疲的还是和九灵斗嘴,不知是我段位高了还是这丫头心性愈发急躁,我总能把她气的面色涨红。只是不知为何,弄玉对雅文的态度还是忽冷忽热,甚至能看出明显的讥诮。我并不知道弄玉只有一半的记忆,我一直以为他还为从前的事心有芥蒂,我若是知道,那后来我怎么也不会让他走的。
那日我看到一只雪白的隼从天空俯冲下来落在了弄玉手臂上,腿上还用红线绑着一张纸条,我并没有看到信的内容,只远远看到了落款是一朵红莲。我猜想可能是重火宫要召他回去了吧,但弄玉始终对这事一字未提,他大抵是不愿离开的,我知道只要他不愿,那便没有人可以强迫他。
一晃日子过去了半月有余,转眼已经是七夕了,城里早开的桂花已逸出幽幽的甜香。街边的曼珠沙华倒是已尽数开放,此花又名彼岸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这个七夕我等了太久太久,怎么说我也算死过一次,说是生前的夙愿也不为过。
傍晚街上的少男少女手执荷灯,遇到心仪的异性便送给对方,对方收下荷灯便意味着愿意接受你的心意,这便成了一对佳偶。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紧紧跟在弄玉身旁,生怕被他身边围绕着的莺莺燕燕挤散了,街边卖荷灯的小贩今日也吆喝地格外卖力。弄玉只是紧紧牵着我的手微蹙着眉头紧抿着唇一语不发,狭长的凤眸中似乎正酝酿着一场风暴。我轻轻俯在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调侃,“小玉儿,没想到你这么招蜂引蝶呀,不然我替你看看?”不出我所料,弄玉的脸又黑了一层,我佯做沉思的样子小声开口,我分明能听出自己声音中的幸灾乐祸和一丝微不可查的……醋意,“唔……你看那边那个,那个穿白衣服的,人漂亮还文静,含羞带怯的。将来定……唔……”我倏地嘘了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那张突然放大了的俊脸,将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吞进了肚里。
温热的唇在我的唇上吮吸,贝齿轻咬着我的唇,似是在惩罚我方才的行为。弄玉勾起唇角意犹未尽地又在我唇上啄了两下才心满意足离开。华丽的音线加上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邪魅地在我耳边响起,“可我想招的蝶只有你呀,呆采儿。”说罢他含住我的耳垂激起一身战栗,我知道我定是又不争气地脸红了,脸上仿佛要烧起火来,“砰砰砰”响起了如雷的心跳,那颗心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
周围的少女们一看这情形,都羞红了脸叽叽喳喳地一哄而散,其中似乎还夹杂了几个少年的嬉笑,只有几个胆大的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去。
弄玉牵着我落在河边一艘无人的船上,河道里莲形的河灯缓缓飘荡着,在一株株淡雅的菡萏中穿梭,点亮了一片水域。我倚在弄玉肩上望着漫天繁星,那一瞬间就想一直这样看尽世事繁华。弄玉指着天上两颗越靠越近的星,带着一丝蛊惑声音空灵不似凡人,倒像是九天之上的仙人悠悠地对我说,“采儿你看,那两颗越靠越近的星就是牛郎星和织女星。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七夕,娘亲就给我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那时我还羡慕过牛郎和织女矢志不渝的爱情,现在想想,他们一年只能见一次面,我们倒比他们幸运的多……”
我听到他这话有些微微动容,把脸埋到他怀里不想让他看到我发红的眼眶,闷闷地问他,“玉,你信命吗?”他轻轻地吻了吻我的发顶,才缓缓开口,“命啊,在遇到你之前我是向来不信的,那时我总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但若是命中有你,信了又又何妨。”
河面上水光潋滟,街市上仍旧一片嘈杂,唯有小舟圈出的一方小小天地静谧如斯,任是何人看了都会不忍心破坏这里的美好,岁月静好。
突生变故
七夕一过,中元节很快也到了,我又想起了娘。我那命途多舛,生着跟弄玉一样的绛红色泪痣的娘。
我坐在弄玉身边,听着弄玉抚琴,一曲《凤求凰》是对心上人表达爱慕之情的曲子,弄玉就坐在我身边,面如冠玉,淡若春山。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轻挑慢剔,声响悠柔;一段之后,散泛相错,其声渐脆;两段以降,吟揉渐多,绰注滞回,融入无限相思。先觉风轻云漫,天地邈然;后感春雷滚动,莺飞草长;再听便缱绻缠绵,如醉如痴。
我咬着唇不知接下来的话还怎么开口,弄玉还是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意,轻吻上我的额头柔声道,“采儿,怎么了,有话就说吧。”我拉着他的衣袖把脸埋得低低的,“玉,今天是中元节,我想和爹去看看我娘……顺便去万安寺祈福。但是我爹他……” 弄玉轻柔一笑,“我明白的,你爹不愿见我,你自己去吧,注意安全。”
雅文一早就被司徒雪天叫出去射猎了,我走后空荡荡的碧华宅就只剩下弄玉和家仆。弄玉只是一个人在屋子里手里拿着一小块木头不知在雕着什么,只雕了一半,但也能看出是个人形,少年身材偏瘦,脸颊清癯,眉目清秀,弯弯眼角,光芒四射,木雕的背后两个苍劲有力的小字:温采。
及至傍晚,九灵敲了敲门,贼溜溜地探出个脑袋,“大公子……方才门外有个小厮说呆子采,啊不,温公子在万安桥等您……”弄玉一挑眉,含着笑意,“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弄玉刚赶到万安桥便看到温采一个人在树下踱步,勾起唇角正要走上前去,却看到一个人影走到了温采面前,不是别人,正是桓雅文。
温采一见来人便扬起笑脸便走上前勾住他的手臂,弄玉危险地眯起了眸如玉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阴霾。桓雅文似乎还有些顾虑,低声道,“采,你先放开,一会哥哥来了看到就不好了。”眼前的温采却笑了笑,“不会的,我吩咐过那小厮,晚一点再去送消息,玉不会来的。”说着就要踮起脚去吻雅文的唇,弄玉咬紧牙关,努力忍住自己要冲上前去的冲动,他眼睁睁看着桓雅文搂住温采的腰俯身下去把温热的唇覆在了温采的唇上。两人就在桥上旁若无人地接吻,不一会又绕到了一旁的林子里。
弄玉耳力惊人,不一会就听到了林子里传出的靡靡之音。弄玉脸色惨白再无一分血色,哆嗦着唇不住地摇头,仿佛一朵即将凋谢的花。指骨被他握紧的拳捏的咯吱作响,指甲深深地嵌入血肉之中,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滑落,绽开一地鲜红的花。弄玉再不敢多留,紧咬着唇转过身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