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窈在冯瑛带着赵怡出门以后,便遣了花影跟在后头,只说若二人是直接进的书房,便不必再管,直接回来就是,若在半道上停了,不论说了什么,都得要一五一十的学了回来。做好了布置,这才领了紫烟浅川两个回了自己住处。
才进门,楚窈便脱了鞋,倚在榻上,紫烟两个忙去寻了美人锤来替楚窈松快松快。今日这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的,倒像是赶着趟儿的来。
过了一会儿,见楚窈缓过气儿来了,浅川才问道,“方才花影跟在后头,自个儿跑了,姐儿您也不说说她,就叫她去办差了。”
楚窈闻言,半张了眼,看了浅川一会儿,才对紫烟笑道,“你且去外头问问,是哪个小丫头把醋罐子打了,怎么恁大的酸味儿。”
紫烟一怔,便明白过来,促狭的看了浅川一眼,故意拿手在鼻子底下扇了扇,才对楚窈道,“我怎么觉得,像是浅川身上的,浅川,你今个儿不会是把醋当香露使了吧?”
浅川见两人这般作态,立时便红了脸,也不说话,只瞪了紫烟一眼。
楚窈见浅川恼了,才停了话茬,给浅川解释道,“花影原是这府里头出去的,人脉关系原比你们强些,我便叫她常与姐妹们说说话,也好晓得这底下有什么新鲜事儿。”
楚窈解释的简单,却也不能完全打消浅川的疑惑,不过这回,倒是紫烟先发了问,“姐儿叫她去做这事儿,原不该奴婢等过问,只是这花影……”紫烟想了想,换了委婉些的说法,“以前在府里,看着倒是个好的,如今回了本家,姐儿就不担心她?”
“自是担心的,”楚窈见紫烟浅川两个开口要问,便又继续道,“只是她是个聪明的,不会做这等事。”楚窈说着,便看向了紫烟,“说来,花影倒和紫烟你颇为相似。”
紫烟恍然,“是了是了,她是个极聪慧的,断不会做这等事情。”
“紫烟姐姐?”浅川还有些微疑惑。
紫烟忙解释道,“花影是冯家送来的给‘冯家姐儿’的,只要夫人还担着冯家姐儿的名头,花影就断不会犯事,这是其一。咱们这样人家的大丫鬟,必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止是其他功课,还有一个人品,才是上上之选。又兼姐儿身边的预备大丫头,自是按这这样标准精心教出来的。若花影起了旁的心思,这心里可就不好受了,这是其二,”紫烟润了润喉咙,“不过你我都知道,人心难测,所谓品格,不过是放在面上好看的东西。所以,这其三,还是‘主子’。一个按世家标准精心教导出来的大丫鬟,又是玲珑剔透的心思,自然明白,若有了反水的案底……”
浅川听了紫烟的解释,恍然大悟,反水的丫头,新主人用你,心里芥蒂,断不会亲近的。至于旧主人……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老话,不就知道了。不过这样的态度还是轻的,端看那不忠心的丫头,有几个还能见着就知道大多数人的结果了。
浅川心里想着,又想起方才楚窈说花影与紫烟相仿的话来,略一比对,便没了声音。
一时气氛沉了下来,楚窈几个都不再说话,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花影才从外头跑了进来,楚窈叫紫烟倒了碗茶给她,她也来不及说话,便一口气灌了下去,连灌了两回,这才歇了口气。
楚窈见状,不由笑道,“又没得人催你,竟跑得这样急,你紫烟姐姐服侍你两回,还不快给她道谢去。”
花影听了,果然来给紫烟行礼道谢。
☆、第五十二章
几人闹了一阵,花影就要开始正正经经给楚窈回话,楚窈倒先叫花影止了,只问道,“可是爹爹他们半道上叫什么湖光水色绊住了脚,说了两句?”
“正是呢,”花影点点头,奇道,“姐儿怎么知道?”
楚窈也不解惑,只对三人道,“爹爹断不会无缘无故停下来,等花影说了,你们也来解释解释,看看是什么个意思。”
花影才进来,并不知道方才的事情,便没说话,紫烟与浅川两个对视一眼,由紫烟上前回话,“姐儿有心指点,奴婢等自然从命的。”
楚窈听了这话,也没再说,只对花影道,“你且说细致些,叫你两个姐姐也明白了。”
“是,”花影答应一声,便道,“奴婢得了姐儿您的吩咐,跟在老爷、姑爷后头,管家见了,并没说什么,只叫奴婢小心伺候着,不得扰了老爷、姑爷的兴致。”花影这是在同楚窈说,她是被管家发现了的,并得了光明正大跟过去的允许,日后管家同冯瑛禀告了这事儿,楚窈也好有个应对章程。
“这倒无妨,”楚窈道,“既然管家允了,那便是爹爹不会追究的,自然比你私下里偷偷地去,要好些。”
“那就好了,”花影一笑,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明快几分,“因有管家的吩咐,奴婢不敢跟的太近。只见了老爷在小湖边上停了脚,和姑爷说话。”言罢,花影又把冯瑛与赵怡说的话,一一道来。
楚窈听罢,心里头就有了盘算,但并不表露,只看向紫烟两个。
浅川想了一阵,先道,“奴婢愚钝,不能解了其中深意。”
紫烟等浅川说完,才道,“奴婢想着,这话里头黎国景致、现时之秋、时节等都是意有所指。”紫烟说罢,就全不再开口。
楚窈点点头,并不评判,只看向花影。
花影想了想,还是跟着浅川道,“奴婢愚钝。”
“你们哪里是愚钝、不明白,分明是一个比一个知道的多些,”楚窈摇摇头,四下里看了一眼,小声道,“所谓黎国景致,自然是黎国山河之色,不过这所看之人不同,看的景色自是不一的。如今借着这秋日,又说现时之秋,实是黎国之秋。黎国秋时,这可不正是个好时节吗。”
楚窈说罢,便着意将三婢神色一一记在心里,见三婢脸上俱都泛出点点明悟,喜色,才暗暗点头,把这事儿搁置了,再不去提。
赵怡跟着冯瑛进了书房,有伺候的人上过了茶点,冯瑛指点着赵怡从多宝阁下取了一卷画来。冯瑛从赵怡手上接了画,放在桌案上,却并不急着打开,只是端坐在桌案之后,饮了一口茶水,才似毫不在意道,“早听说赵家黑甲军名号,可惜不曾得见,乃老夫平生一大憾事,今竟有缘得见赵小将军,也算圆了老夫一梦了。”
赵怡听见冯瑛一语道破自己身份,并不惊讶,只身上显出些久居高位的气势来,行动间也不再拘谨,显得从容许多,这气势一改,又有身上衣饰衬着,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大人客气了,怡不过小辈,哪里当得赵家之名。怡幼时亦常听祖父感叹,只与黎国冯氏神交已久,却不能得见,若大人愿亲与怡祖父一见,才是冯赵两家宿梦得偿。”
“赵小将军不必过谦,”冯瑛把茶盏放回桌上,“数月前将军在卫地虚拟黑甲之军,大破胡人,只这一桩,便能知赵小将军本事了得,不坠了赵家威名。”
冯瑛说罢,不等赵怡开口,又道,“只老夫有一事不明还望赵小将军解惑。”
冯瑛换了新语,赵怡自然不会再去理会前头的谦虚之语,毕竟这回,她又不是来宣扬大夏美德,因而赵怡便道,“大人请问。”
“赵小将军此来所为之事,老夫也算是心里有数,只是赵小将军所求,乃是我冯家面向卫王,心向于你,”冯瑛说着,便不由双手相合,放于桌后膝盖上,脊梁也更挺了些,“有些事情,赵小将军还是开诚布公的说话更好些。”
赵怡闻言,不禁哑然,想不到冯家此代当家,竟不好以常理循之。心里想着,赵怡又更兴奋了些许,人生在世,难得的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都说赵家冯家是‘冤家’,说来不过是一场瑜亮之争。如今赵怡遇见冯瑛,便是见了一个对手,正是一场快事。
“既然如此,怡也不瞒大人,”赵怡的态度也更谨慎了些,她看了看冯瑛,丢出一个大消息,“世人皆以为赵家没了黑甲军,已然是拔了牙的老虎,只能做当权者手里的一把刀,可要是这黑甲军并没全军覆没,且还在赵家手里呢。”
赵怡这话说得不疾不徐,不柔不重,恰似与人倾心相谈,却像是晴天一道惊雷,叫冯瑛险些失手打翻了茶碗,两道目光如电般锁住赵怡,直把她盯了一息,方才罢了。
赵怡见了,不由在心底又添了几分小心。不愧是冯瑛,竟这样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若不是赵怡昔年常跟在父祖身边,只怕一遇上冯瑛,就只有败走的份儿了。
“大人知道的,黑甲军,是赵家的保命符,也是赵家的催命符。大夏迟早要向黎国用兵,若黑甲军消息走漏,只怕我赵家还活不到那时候了,”赵怡润了润喉咙,继续道,“若要保全赵家,一是赵家反了。不过赵家最善用兵之道,治国安邦却非良手,若叫赵家得了天下,只怕也未必能够长久,如此便只有其二,将黑甲军交予皇家,赵家收敛锋芒。不过这交予谁,却是要好好商讨商讨的。”
“这话说来,赵小将军是信不过卫王的?”冯瑛这话出来,也是想知道,赵怡作为卫王夏云景的正妻,却不在这样重大的事上信任他的原因。便是冯瑛自己有些想法,这听听赵怡原本的想法,却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