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桐猛愣了下,见周巡侧头看着关宏峰,张嘴似要说什么,可不等出声那人已自行开口道:“我是关宏峰。”声调波澜不惊,正如他一贯的风格。说着顿住语句,目光一寸寸扫过全场:“如果还差遣得动大家,那么现在这里听我指挥。”周舒桐看看关宏峰又看看周巡,忽而明白过来,正色应和道:“关老师,您请吩咐!”赵茜跟在她后面接话:“关队,您吩咐吧。”被这两句牵起,屋里顿时应声成片。没错,这才是关宏峰,长丰支队的定海神针。
周巡两周来少有地笑了,拍着关宏峰肩膀道:“行啊老关,我还给你打下手,你就尽管发话!”关宏峰看看他,目光沉了沉,转头先对着赵茜说道:“技术队总结份现有施广陵在津口的活动材料给我,要具体确切的,十分钟内送去法医解剖室。”看眼小汪和周舒桐,又道,“外勤跟机场、火车站、汽车站及各港口联系下,拿他们前后十天的班次表,以目的地为基准做个交叉统计。半个小时,交到队长办公室。”说完略顿了顿,这才侧身打量周巡。
周巡让他看得突然有种小学生被检查作业的紧张感,倒抽口气,扭头就冲小汪瞪眼:“听见没,麻溜的啊!”食物链底端汪自然知道自己又成了转移注意力的靶子,瞅着不备冲周舒桐使个眼色,应得那叫个心不甘情不愿,小姑娘抿嘴笑笑,赶紧跟着出门去了。周巡这时才又回过头,冲着关宏峰笑成个人畜无害的小猎狗:“老关,还有什么吩咐不?”
关宏峰微微眯眼敛着目光:“施广陵的案卷和支队近十天行动报告给我份,另外重新筛查老施的社会关系,凡跟客运渠道相关的,着重排查。至于他手下用过的线人,你想办法给我挖出来。”周巡下意识点头,忽而想起什么,又皱眉道:“老关,现在人可都撒出去了,不够用啊!”关宏峰摸摸下巴,眸色更深几分:“你把人撒在哪儿了?”
周巡掰指头数给他看:“现在市民三死两伤,一个在自家铺子里,两个黑车司机,还有俩倒霉路人。三处抛尸地点,两条不完全的活动轨迹,画出来的心理安全范围都有交管局和咱们的人配合检查,加上在各处客货运输线设卡监控,还有些人都认不清就瞎举报的,我真是快成光杆司令了!”关宏峰曲指在臂弯上敲了两下,掂量稍许,摘下手套放进兜里:“正好都撤回来。除了查社会关系的跟上,其余人两组轮班,先让他们先歇着吧。”
关宏峰语气镇定,周巡却在旁边听得傻了眼。即便刚毕业的实习生都知道,追逃第一步就是严控各要道关口,防止嫌犯逃出辖区,然后再根据其最后出现的地点,搜索其可能的藏身处与逃跑路线,直到锁定嫌疑人确切行迹。如今关宏峰一上来就要撤了这头大半布防,相当于将警方本来就不够严实的网眼儿又放松两圈儿,周巡相信关宏峰这么做自有他的打算,可就真不怕网口开这么大跑了施广陵这条老鲶鱼吗?他替关宏峰捏把汗。
关宏峰却只是拿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似乎早就料准他心里打的算盘,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到现在你人摸着了?”“没啊。”周巡叫他这句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不明摆着么,我要知道施广陵在哪儿还用劳您大驾?却听关宏峰接着道:“布控十二天没摸着人影,再布控二十天也没用,施广陵就没有心理安全区,整个津港都是他的舒适范围。”
周巡到底反应不慢,听他提点登时明白过来。要说施广陵在津港几十年,也是从一线刑警摸爬滚打过来的,太清楚警方那点儿套路和手段。眼下关宏峰的意思非常明确,广撒网抓不住他,恰恰相反,这人深知警方的惯性思维,反而会刻意避开这些警力摸排的重灾区,与其耗费人力物力在这里,不如先收缩力量以逸待劳,等看准目标再重拳出击。周巡心里暗骂自己蠢得可以,怎么脑子就没早转过来,无怪乎撒下那么多人都够不着老狐狸的影子。
可话又说回来,这法子到底还是在赌,如今施广陵人搁哪地儿窝着都不知道,一旦戒备松懈下来,说不准更给他创造了脱逃的机会。周巡盯着关宏峰半张没疤的侧脸,到底忍不住提醒道:“老关,你这可太冒险了吧?”倒不是怕出岔子担责任脱衣服,就是看不得施广陵有半点儿逍遥法外的可能。关宏峰扭头瞧他:“你是第一天认识施广陵?”周巡心说得了,这又是要怼人的节奏,赶紧捋顺刘海儿站好听训。倒难得关宏峰口下留情:“他清楚津港公安系统,熟知你甚至我,如果不能拿准他是什么人,提前做出预判,这局就没得搏。”
周巡心想也是,施广陵没成嫌犯那会儿,这张脸搁公安系统里也少有不认得的,正常的机场车站,他连安检都过不了。可换句话说,即便如此这家伙也在津港藏了十二天,只要他接下来不犯蠢,警察就抓不着他。这话关宏峰没直接说出来,着实是给周巡留了支队长的面子。周巡彻底心服口服:“成,我去安排。”顿顿声,又回身补上句,“我就想不明白了,施广陵要真跑不出去,搁津港老实趴着就算了,他这闹得满城风雨,能落什么好啊?”
关宏峰没说话,但是周巡知道,他这会儿肯定也想起了王志革。那时候王志革被幕后胁迫,连杀三人打回马枪摆了支队一道,如今施广陵这么闹腾自然有其目的,莫非上面还有更大的头儿,或者他手里还留着什么牌?不过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周巡双手抄兜皱了皱眉,就听关宏峰问道:“长丰支队现在能联系到多少线人?”他总归也是把好手,答得利索:“我这儿有数的,百十号吧,海港区叫上老赵还能再划拉捞俩。”
关宏峰点点头,人已转向门口:“问问他们谁知道从津港偷渡的路子,越快越好。我先去趟法医室。”周巡心里大概有了数,满口应承下来。见他要走,下意识想吩咐周舒桐跟着她关老师,抬头才记起来人早让关宏峰差使出去了,忙改口道:“老关,那什么,等会儿我过去找你啊!”关宏峰顿脚回看了眼,声音浑圆似滚落的水银:“电话联系吧。”
第7章 (七)
这一忙就直忙到深夜。周巡接到关宏峰电话回队里互通消息时,那人仍在他办公室通明的灯火下翻阅着成堆案件材料,听见有人回来,也不抬头,开口就问:“怎么样?”周巡大概是在外面跑饿了,进门便四处翻找吃的,然而满屋除了关宏峰保温杯里凉透的白开水,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下口。于是周巡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消停下来,凑过去就势往桌上一坐,侧头看着那人说道:“欸,老关,你咋知道进来的是我?”
关宏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眼,继续低头翻看材料:“脚步声,看样今儿是没死人。”周巡心说也是自己问的蠢,关宏峰那是什么人,要连队里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可不就白干这么多年了。但看那人手里顿了顿,又道:“让让,挡光了。”周巡讨了个没趣,兴致缺缺地从桌上挪下来,点头给自己台阶下:“别说,他还真给你面子,难得有天风平浪静。”
说完正了正色,也不耽搁,便把所知情况简明扼要讲给关宏峰听:“现在咱这边差不多从机场、车站和各要道口撤回来了,留了队武警跟原本那些人盯着,倒不至于查不出施广陵,就怕他暴力闯关,这点儿人拦不住。”关宏峰微微颔首,眉宇间不见半点儿颜色:“不会,施广陵要跑早就跑了,能在津港待十二天,自然有他留下来的理由。”
“这不是拿不准他脑子里抽的哪儿根筋嘛!”周巡抱手掂量了下,也不再啰嗦,继续道,“老施的社会关系太杂,已经派出三组探员在查,凡能调阅的档案都发我电脑上了,等会儿咱俩一块儿看看。这边线人倒是有两个能联系上偷渡的门路,但国内这头还得办正规签证,施广陵现在肯定走不通,其他区队还没给我回信儿,我再催催他们。就是老施那头市局捂得太严实,反正我已经跟顾局耍无赖了,他要不给我解决问题,我也学你撂挑子。”
线人是每个刑警手里的隐形财富,不管局里是为线人安危着想,还是出于影响考量,亦或只是单纯不愿分享资源,周巡这么大喇喇地找过去,吃闭门羹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关宏峰让他这话说得好气又好笑,一时竟也拿不准周巡到底是单纯就事论事,还是故意拿2.13的案子挤兑他。撂下手里案卷材料,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却听兜里手机嗡嗡地震起来。周巡打眼瞥他神色,笑了:“小关啊?”关宏峰没说话,伸手划开接听,刚叫了声“宏宇”那边已经大着嗓门抢道:“哥,天都黑了,你什么时候走啊,我去接你吧!”
周巡隔着张桌子听得清清楚楚,让关宏宇这电话提醒,也想起来关宏峰如今不比从前,就算脑子熬得住,身体怕也吃不消。正要顺口劝关宏峰别太拼命,就听那人说道:“宏宇,我这两天不回去了,亚楠估计也得跟着忙,你照顾好小饕餮,有事我再给你打电话。”电话那头显然对这回答十分不满,但到底是三十多年的哥控,舍不得直接冲关宏峰去,只得奶凶奶凶地抱怨亲哥这是要把自己卖给支队,又再三嘱咐他注意安全注意休息,有事儿千万别老自己担着,那不是还有周巡吗,留着不用多给人民群众浪费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