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眨眨眼,难得有些顽皮:“你去帮我寻一盆万里香来,我就告诉你。”
竹叶青陆小凤知道,万里香是什么,陆小凤不懂。
他也眨眨眼。
花满楼微笑道:“漠北有高地,奇香飘万里。听说沙漠腹地有一种会移动的花,很少被人见到。它只在秋天开花,开花的时候,整个大漠都能闻到它的香味。仿佛它到处都在,却又寻不到踪迹。有旅人从漠中回来,偶得奇遇,自此口口相传。”
陆小凤不可思议道:“你让我去大漠寻一种都没人见过的花?”
花满楼颔首:“不错。”
陆小凤又道:“一来一回,加上寻找的时间,恐怕要一年。”
花满楼继续颔首:“要的。”
陆小凤沉默半天,背过了身:“七童,你好狠的心。”
花满楼忍笑:“怎么?”
陆小凤又灌了口竹叶青:“司空摘星尚且只叫我挖一千八百条蚯蚓。”
花满楼道:“对。”
陆小凤又喝了口酒:“西门吹雪也只要我两条眉毛。”
花满楼补充:“最多四条。”
陆小凤叹口气,更幽怨了:“做这两件事,也不过花费我一个月的时间。而你竟能狠心叫我一来一回去一年。”
花满楼笑吟吟欣赏了半天陆小凤的叹气声,才走过去拍拍他:“当然是我们一起去。”
他侍弄过的兰花身形修长,藏着朵小花苞,不细看,根本不容易发现。花满楼方才正是无意窥得这个新生命,才喜形于色,愉快到甚至起了逗弄陆小凤的心思。
“你说什么?”
陆小凤乍得回音,惊喜地两条眉毛都要飞起来。他眼中盛满了星光一般的光彩,仿若天边的云霞。花满楼不大喜欢外出,他喜欢安静。陆小凤往日好说歹说劝他同行,他都是不肯的。现下竟然自己开了口,陆小凤当然高兴,高兴到这时无论谁找他做事,他都是二话不说,拔脚就走的。
花满楼一下被他握住臂膀,也不生气,好脾气道:“花满楼不骗朋友。”
陆小凤十分喜悦:“我当你要我把花取回来。”
花满楼笑了笑:“它开在漠中腹地,才叫万里香。若搬回来,同困倦在笼中的鸟有什么区别。我固然喜爱它,却不想因此折了它生存的环境。”
若是喜爱一样事物,只要静静欣赏,便能将它留在心中。许多人想将喜欢之物据为己有,争来夺去,甚至藏于斗室。名着风雅,实则自私。花草亦是生命,生命便该自由,怎么能因一己之欢,便肆意玩弄。
陆小凤尊重花满楼,不止是他的胸襟和气度,更是他对人生的见解。他时常与花满楼讨论人生的意义,不论何时,听花满楼说话,都是一种心灵上的享受。此刻楼下熙熙攘攘皆已远去,那朵小花苞颤微微方要见世,陆小凤满心激越,眼中只映着花满楼素净的眉目。
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在胸腔里撞来击去,最后却只得一声喟叹。
陆小凤道:“花满楼。”
他不叫七童,也不叫花公子,而是直接叫了花满楼。
花满楼嗯了一声,回道:“陆小凤。”
他们此刻已什么都不必说了。
或许因为人不在身旁,便更能回想起往事,而此刻回想起的往事,也越发清晰可辨。陆小凤一时沉浸在往事之中,竟然愣愣出了神。直到小乞丐用力在他眼前挥挥手。
陆小凤眨眨眼:“你手痒?”
小乞丐没好气道:“我以为陆大爷会站着睡觉。”
陆小凤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
说回那时,陆小凤正兴致勃勃与花满楼商量进大漠的行程,忽听下面喧闹。他探头一看,底下两拨人浩浩荡荡聚在一起,要往一处去。陆小凤好戏看得忘记自己方才在讲什么了,津津有味道:“七童,你看,下面有人要打架。”
花满楼笑笑,他又看不见。他侧目倾听了一会儿,道:“好像是满庭芳和鲜语楼的两个掌柜,去寻人晦气。想不到两人相争多年,今日却站一起了。”
陆小凤得意道:“这就叫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花满楼忽然问:“那有没有永远的朋友?”
陆小凤坚定道:“有。”
他笑开来:“我们岂非是永远的朋友。”
花满楼愉快地摇着扇子,没说话。永远是永远,朋友也是朋友,可是朋友的眉毛,还是可以剃一下的。这并不妨碍什么。
陆小凤自下方行人的八卦中听出些端倪,若有所思道:“这芳茗轩的主人,可了不得。悄无声息占了大头。”他忽然想到什么,道,“花满楼,你家产业那么多,怎么不开一家这样的店?生意一定很好。”
花满楼道:“有的。”
陆小凤以前并没有过问过花满楼家中的事,此刻眨眨眼,道:“酒楼呢?”他喝过花满楼酿的百香酒,味道也十分好。
花满楼还是点点头:“也有的。”
陆小凤追问:“布庄呢?”
花满楼面上带着愉快的笑意,又有些无可奈何,只能点头:“有的。都有的。”
都说要论家产,江南花家占了第一,便连霍休也不认第二。这句话当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陆小凤退后两步,默默将花满楼从头打量到脚。
花满楼感觉到了,便道:“怎么?”
陆小凤道:“我忽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花满楼挑眉道:“哦?”
陆小凤真心实意地感慨:“朋友都很有钱。”
西门吹雪有万梅山庄,偷王之王手到擒来,天外飞仙是个王爷,生死之交家大业大。
陆小凤摸摸胡子:“陆小凤没有家产,只有朋友。”
花满楼道:“我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陆小凤眼神闪了闪:“哦?”
花满楼笑意便深了:“我的朋友,有很多了不起的朋友,你说,我是不是面上很有光?”
陆小凤哈哈大笑,笑得十分豪放,直让底下的行人都忘记看两个掌柜的热闹,纷纷抬头侧目,寻找着笑声的来源。他笑够了,猛地跳上了楼顶,一边翻起了跟头,一边喝着坛中竹叶青。直到酒喝光,跟头翻完,才一头栽在那,闭上眼静静享受风吹过面庞的舒适感。
是了。朋友,岂非就是天下最大的财富。
眼前是来去肆意的自由,身旁是天下至珍的朋友,人生畅快之处,岂非就在此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某日,小凤凰跑到万梅山庄叨扰西门庄主,西门庄主在练剑,小凤凰在那叨叨叨。
叨了半天叨到说花满楼珍惜花草,宁愿自己跑上多远去瞧一瞧也不肯折了它们自由。
那时他们已去完大漠了。
西门庄主听他在耳边嗡嗡嗡半天,收了剑忽然道:“这言下之意你听不懂?”
小凤凰茫然:“啊?”
西门庄主怜惜地看他一眼,摇着头,去找叶城主比剑了。
第36章 似是故人(八)
街市熙攘,一个老人和一个乞丐坐在角落,行人路过,顺手给他们碗里丢了几个铜钱。
对面就是芳茗轩。
去芳茗轩的,当然不止女人,可不包括老人和乞丐。
所以陆小凤和小乞丐只能呆在外头。
小乞丐道:“你原本可以进去。”
陆小凤道:“我又不是女人。”
小乞丐道:“你虽然不是女人,却是个好看的男人。好看的男人买香粉给喜欢的女人,也很正常。”他年纪虽小,讲起男女门道来,居然一套接一套,十分有道理。
他们在等一个人。
一个穿了通体雪白的衣裳,拿了通体雪白的剑,又穿了双一尘不染的鞋子的人。
陆小凤道:“来京城的人这么多,你为什么偏偏觉得他奇怪?”
小乞丐道:“因为他很像西门吹雪,又很不像西门吹雪。”
陆小凤趁机道:“西门庄主的仰慕者当然包括许多奇奇怪怪的人。”不管西门吹雪在或不在,陆小凤都会把握一切调侃他的机会。
小乞丐道:“但是一个女人非要扮成男人,在她喜欢的男子失踪的时候,面带桃花,就很奇怪。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
陆小凤一怔。
小乞丐不会说谎。他说这是个女人,就一定是个女人。如果这是个女人,确实就很奇怪。因为陆小凤要找的,就是一个女人。她身上很香,和芳茗轩有些关系,武功又很好。而一个有胆效仿西门吹雪模样的人,武功自然不会差。
他们已等了许久,并没有一个通体雪白的人出现。
日上中天,陆小凤的胡子让他的脸开始发痒。
这时候他的目光忽然被人群中一个人吸引住了。那不是个通体雪白的人,也没有拿着通体雪白的剑。可是陆小凤就是盯了很久。
他面上忽然露出一抹自信的笑。
小乞丐惊讶地看陆小凤站起来。他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又矮又驼的背挺得笔直,整个人都英俊潇洒起来。这才是陆小凤,才是平时的陆小凤。
陆小凤道:“又要麻烦你帮我做一件事。”
小乞丐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伸到面前的那只手上多了一锭银子。银子岂非是白花花亮晶晶惹人怜爱令人喜悦的东西?他一口答应。如果每次都有这么大的手笔,就算是天天来一桩麻烦事,他也是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