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纸被熏的黄了些,并没有变化。
于是陆小凤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壶茶,往那羊皮纸上浇了下去,薄薄的一张纸瞬间被水浸透,现在洁白干净的羊皮纸不仅是黄的,还是湿的了。
柳轻轻又问:“怎么样?”
陆小凤道:“耐烤,不耐浸。”
柳轻轻大怒,拍桌而起:“陆小凤,你是在耍我吗?”
“吼什么。”陆小凤用他金贵无比的两根指头夹起那纸,又拿到火上熏烤,水渍慢慢被烘干。留下了皱巴巴的痕迹。
又黄,又皱,上头却依然空无一字。
柳轻轻不屑道:“你以为这种方法我们没试过?”
陆小凤道:“那想必柳大侠也知道这纸张出自何处了。”
柳轻轻颔首:“京城墨记通坊。这是那里最好的纸,叫犊皮纸。”
陆小凤微微一笑,搓了搓那纸,慢条斯理道:“那柳大侠知不知道,这个纸,是可以分作两层的呢?”
说话间,那又黄又皱的纸已经被搓了开来,露出一条细缝。
柳轻轻面色一变,眼里露出贪婪的神彩来。
陆小凤两指一撕,那张空无一字又皱又黄的纸就变成了两张,一张呈半透明。陆小凤把那剩下的略厚实些的纸扔到了水里,看字逐渐在上面浮现出来。
敕乐川,阴山下,龙摆首,尾朝南,三十……
未完的字没能显现出来。
因为它一把就被陆小凤捞了出来。柳轻轻反应不慢,指间扣住一把梅花针就朝陆小凤抖出去,奈何他遇到的是三只手的陆小凤,三只手的陆小凤动作也许比司空摘星要慢一些,却绝对比寻常人要来的快。他仰头一倒,一脚蹬起一张圆形刻花凳。
嗖嗖嗖几声,梅花针尽数打在了花凳上。
同时,柳轻轻再也看不到那张纸了。
因为它已变得粉碎,纸屑横飞在陆小凤指间。天下闻名的灵犀一指,竟用来做撕纸这种刹风景的事情,真不知道是该说浪费,还是胡闹。更甚至,他撕的可能会是几千万两黄金。也只有陆小凤,才做的出这样的事来。
柳轻轻目瞪口呆,在气的浑身发抖之前,他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陆小凤果然是一个混蛋。看来,陆小凤是一个混蛋,不仅是女人的共识,很快也要成为男人的共识了。
陆小凤不止撕碎了纸,还不作数一般的把纸吞进了嘴里,嚼碎了咽了下去。
大大方方的在柳轻轻面前打了一个饱嗝。
“你!”柳轻轻猛然一拍桌子,桌上一只手掌印,怒声喝道,“既然如此,留你无用。”
陆小凤脚步一错避了开来,口中笑道:“我一直很想知道人生气时能不能被气死。你继续生气,气死了,我就不告诉你那纸上写的是什么了。”
“那纸不是被你撕了吗。”
“你死了还能继续活,这纸碎了我当然也能再把它复原出来。”
柳轻轻停了手。
陆小凤负手而站,闲闲说道:“你自己眼力慢,看不见纸上的字,我已经全部看出来了。你要是杀了我,那这宝藏,我就和阎王平分了。”
柳轻轻一只手攥成拳头,在衣袖里捏的死紧。他一双虎目中火焰灼人,烧的晶晶亮,像是狼豺虎豹一般的死死盯着陆小凤,让人有种被即将被秃鹰啄食的感觉。
陆小凤却依然很气定神闲。
柳轻轻慢慢松开拳头,将手负在背后,道:“我懂了。”
“哦。”
柳轻轻道:“你是想以此活命对不对。”
陆小凤笑着拍手:“好聪明,你要是像我一样知道的太多,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尽量成为唯一知道的那一个。”
柳轻轻眯起眼睛道:“可你说,要是我把你开膛剖肚,是不是也能得到那还在腹中的图?”
陆小凤连连点头:“也是一个办法。”
柳轻轻紧紧盯了他一阵,陆小凤朝他淡然的微笑。片刻,柳轻轻慢慢的笑了开来,笑意不达眼底:“好。很好。既然如此,似乎要把陆大侠更加待为上宾了。”
陆小凤悠悠然在床上坐下来:“你拿钱,我要命。不是两全其美?”
柳轻轻道:“那么,我们还是快点动身吧。”
“急什么。”陆小凤往床上一躺,闭着眼睛说,“在那之前,我要先睡一觉,醒来后再喝五坛竹叶青,还要沽酒老窖的。花魁和我同行,免的她香消玉殒。”
柳轻轻冷笑了一声。
陆小凤又道:“像这等机密事,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们的主子?”
柳轻轻道:“什么主子。”
陆小凤说:“区区一个飞花逐叶手,装扮酒铺老板,迷惑江湖人士,只有你和千面夫人两个人,搞出这么多名堂来,你以为我信?再说了,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柳轻轻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傲然道:“谁会讨厌钱多?”
陆小凤只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却大大打了一个哈欠,说:“你还不走?莫非你有喜欢看男人睡觉这样的怪癖么?啊呀,这可是一个毛病。”
柳轻轻几乎甩手就要劈死陆小凤,大步流星的离去,似乎连正眼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今天是三月二十四。再过两日,就是三月二十六。
还没有睡着之前,陆小凤心里想着,外头的月亮不知道像不像一柄弯刀。
上次在漠北,见着有人卖玉,北方多出玉石,虽然不算名贵,但很别致有趣。
其中一块玉佩就做成了弯月形,活像个咧着嘴的娃娃在笑,有趣极了。他本来想买下来送给花满楼,但是后来又出了些事情,就没有买成。
也不知道那个地方还有没有的卖了。
敕乐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阴山在京城北面,蒙古语中叫‘达兰咯喇’,它的意思就是七十个黑山头。七十个黑山头,一点也没有夸张,这是一道南北分界限。
莫非那宝库,居然就在那山堆里头?
这可如大海捞针,如何寻到。
从泸州赶到京城,也要先花费几日的功夫。
同行的人有山西四怪,这个陆小凤现在是半点惊讶也没有,就算柳轻轻突然说,司空摘星是我们的人,陆小凤也能淡然笑之。
他和司空摘星虽然是好朋友,但却从来不干涉对方的私人生活,司空摘星要偷东西,要和他站到对立面,这也就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是没有办法的。
陆小凤手里牵了一个女人,留春阁里的花魁,真正的花魁。
混迹风尘的女人很镇定,尽管当她怀着疑惑的心情第一天到了陆小凤面前,看到那满室无窗无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大约是凶多吉少。
不过若是在生命结束前相陪着的是陆小凤,恐怕是很多女人的心愿。
所以她很镇定。
陆小凤微笑着拍拍她的手:“回去的时候不要忘了拿银票。”
撷花笑了起来。
这种时候,陆小凤依然能宽慰人心,讲些好玩的笑话,以缓解赶路的抑郁心情。
她不知道为什么陆小凤会找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陆小凤找上她以后,什么都没有做,却只是在喝酒的时候让她倒酒。而他喝酒时的样子也很特别,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把个酒杯放在胸口,滋溜一声就喝完了一杯酒。然后她再往里头倒。
撷花忍不住问:“我美不美?”
陆小凤很诚实:“美。”
于是她就道:“和我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为什么你能只喝酒,不睡觉。”
陆小凤伸出手给她看:“我现在只能动手。再多动几下,恐怕就什么都不能干了。”
“他们给你下了药?”
陆小凤点头:“很毒的药。”
撷花于是道:“什么药能下倒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陆小凤也是人,是人当然也有吃鳖的时候。”
撷花用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望着他:“那你之前为什么只喝酒,却不找我睡觉?”
陆小凤于是把笑变的更苦了一些:“为什么你们都爱问这样的问题。”
他用了你们,那就是说,不指撷花一个人。女子心底泛起了些涟漪。
她咯咯一笑,问:“莫非你有毛病?”
陆小凤朝他眨眨眼睛:“不是所有的男人见了漂亮的女人都想扑上去。”他的脸皮虽然一向厚,但实际上他认识的大多数女人,都很热情而奔放,远远比他口无遮拦的多。
美丽的花魁闻言面上缓缓勾起一丝笑容,同之前不同,这个笑就像是春光明媚中突然百花徐徐绽放了一样,令人心醉。她叹息道:“有一种男人,见了再美的女人也会视若无睹。”
陆小凤好奇道:“什么样的男人?”
撷花微笑着说:“一个已经有了归属的男人。”
陆小凤一怔。
马车却咯噔一声停了下来,似乎是前面有人挡住了去路。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了过来:“不好意思。”
他心里一跳。
然后马车又徐徐动了起来,挡路的人应该离开了。
窗帘薄而轻透,竹子所制,里头依稀能看见外面的景象。
陆小凤看到两人闪到了路旁,却看不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