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作揖拦住赵祯,道:“不关他们的事。是微臣自己要求的。”
“什么?”赵祯满脸费解。
“陛下体恤下臣,臣感激涕零。但只为成全展昭一时之逸,若惹陛下有个一万,臣万死难赎己罪。”
“你又跟朕咬文嚼字了是不是?朕就说……。”
“陛下……。”展昭双目透亮,是信任,是感动,是毅然,“臣懂。臣不糊涂,陛下想些什么臣全明白。陛下对臣的心意臣也完全拜领。既然陛下可以为臣甘冒风险,臣自当可以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所以臣来了,为了不想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赵祯只觉喉口一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用力拍了拍展昭肩膀,让千言万语随掌臂间每一次拍击可以渗透到对方心中。
“展护卫会叫朕,想必是有事吧?”
赵祯很了解,如果不是有紧要的事,展昭绝不会在他看书画的时候打扰。
“回陛下的话,其实是太后急着要找陛下。薛公公说似乎是看到陛下没有和玉妃娘娘在一起,担心陛下安危。而微臣又正好撞上薛公公,所以就让薛公公到太后那里拖一下,展昭则来此处找陛下。”
“你怎么知道朕在此处?朕可是特意把薛良那跟屁虫给谴开了呢。”
“这个……。”展昭顿了顿,眼神向上一瞟,道:“臣的眼力比较好,跳到房顶往下一望就找到了。”
赵祯摸摸下巴,打量自己:“朕有那么明显好认吗?那岂不真成箭靶了?”哀叹了叹,又道,“看来这与众不同有时也挺害人的。皇帝果然不是人做的。”
看见展昭跟着笑,赵祯遂道:“走吧。到太后那里去。”
“臣,遵旨。”
所谓的御宴,令展昭着实吃一惊。今次竟是设在御花园中,看来是为了能享受即时烤好的野味的鲜美,因而宴心堆起的那一栏篝火异常显眼。而平日极度怕冷的太后刘娥,三五杯酒下肚,寒意驱,端庄的脸上此时满布热潮。
看到皇儿到来,她比任何一个妃子更早起身,关怀之色毕露。赵祯按礼法先向太后行礼,随后接受众妃嫔的礼数。
“陛下,你这是上哪去了?叫哀家好找。”太后神情肃穆,话中含责,“你不是说去看看玉妃的病好了没有吗?怎么玉妃来了,你的影子倒不见了?”
“这……。”赵祯尴尬地睇了眼展昭。
展昭会意,忙跪下参拜:“臣展昭叩见太后。回禀太后,陛下本是要去看玉妃娘娘的,后来见南园冬梅一片大好,就逗留了些时间。”
太后懒洋洋地坐下,从容浅笑,却笑无笑意,“原来是展护卫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哀家还以为你嫌朝廷的俸禄吃不饱,想辞官回乡呢。”
展昭面色一僵,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赵颖想出声,被太后一瞪,吓得立刻噤声不言。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赵祯干咳着赔笑,才打破僵局:“是儿皇的错。母后不要动气,也别迁怒展护卫了。”
“哀家有迁怒于他?哀家可是什么都没说。就算哀家说了什么,展护卫自也不必放在心上。”
展昭道:“展昭不敢。”
太后正了正色,不再语带尖锐:“展护卫,哀家敬你是个人才,才多言几句。朝廷有朝廷的礼教法度,你既然入了朝廷就要懂朝廷的规矩,哀家适才和陛下说话,你插嘴帮腔本就不该。你以为那样是帮陛下?你错了。文过饰非对陛下没有好处,陛下是万民表率,就该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一言一行都要行的端、坐的正,有什么怕人知道的?若是真因你一言庇之出了什么差池,展护卫你又能担得起多少?”
展昭赵祯心中不由暗叹太后高明。明里太后是在训斥展昭,暗里却在教子,如此桃代李僵既表了太后威仪,又不损帝皇颜面,不愧是政中高手。
“还有,哀家知道你为朝廷竭尽心力,本不想多说你什么。但哀家要你知道,不是尽心尽力地办事就是好臣子。做一个好臣子最重要的是懂得如何为上头的分担解难,为下头排忧脱困。你渺无音讯大半年,哀家相信总有你的道理,不过每次看到陛下为你担忧,包大人为你愁眉不展,哀家这心里也总觉得酸酸的。他们甚至还布了什么悬赏寻人的公文下去,你自己瞻前顾后想想,是不是荒唐了些?”
展昭伏首更低。太后言话中肯,的确令展昭心中生愧:“臣谨遵太后教诲,臣日后定会注意。”
“好了好了,知道了就起来吧。哀家也不是教训你。再说,哀家若再多说你两句,只怕有人真要跟我急了。”说完瞥了赵颖一眼,逗弄地一笑。
赵颖急得直想发嗔,不意间与展昭目光一触,立时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去。
太后向赵祯招手道:“哀家叫御厨把上次陛下赞不绝口的烤鹿肉给备下了,就等陛下来。陛下还不回座?”
“那个,刚才朕其实……。”
“哀家只要陛下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并不是要干预陛下的生活。玉妃的事,哀家不是也没干预成嘛!”太后的视线由玉妃难堪的脸移到赵祯手中画轴,又斜到公主赵颖身上,她耐声道,“字画这种东西宜情养性不错,但若为了这些废寝忘食、枉故正事可就大大不该了。呵,不过陛下都已经是亲政的英明君主了,自不会犯这种愚蠢的过失,大家说是吗?”
四周一片附声:“太后说的极是。”
赵祯心中哭笑不得,但太后言辞犀利又让他无可应对,于是丢了个眼色给展昭,乖乖步上台阶,决定少开口为妙。
刚回座,太后就在案底一把握住了赵祯的手,温暖的掌心细细地搓着他满手冰凉。
“都已经做陛下的人了,却不知道照顾自己,这么冷的天也不加件披风,万一龙体有恙那可如何是好?如果下次再这样,哀家就罚你身边的人,让陛下也明白明白心疼是个什么滋味。”
太后表面完全如常,但她的声音却放的极其轻柔,隐在遂起的歌舞声中不露一丝痕迹。使赵祯心中大动,紧紧抓住太后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相隔数米,仍将这一字一句都听进耳中的展昭心头也泛起暖意。头脑中突然显现出一个清晰的身影——那是老家的母亲在世时每一次在路口迎接他归家的身影。
母亲的手,母亲的眼,母亲的怀抱,母亲的温暖。曾经拥有的没有领会其中深意,失去后再回首,只留追忆。
母亲,月华,他都没能好好珍惜。
太后说的不错,他不能再让那些关心他的人揪心了。他要珍惜现在。
曼妙舞姿在冬日厚重宫服下也失了翩翩风采,让人看得反而愈发困乏。太后要听灵道人讲道所以早早走了,留下一班年轻嫔妃,多半一脸倦容,委靡不正。
赵祯挥手遣退舞娘,满脸意兴索然。公主赵颖观大家都如此乏味,眼珠在众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定在展昭身上。她突然咯咯一笑,附到赵祯耳边耳语了几句,年轻的皇帝立时笑颜逐开,高声叫:“展护卫。”
“臣在。”
“你离京大半年,朕都不知你的功夫是否搁下了。反正眼下寂寥无趣,不如你来耍一套剑法为大家助助兴,可好?”
提议刚出,果然令不少人振奋了精神。尤其德仪公主,眼睛睁得大大的,笑比花娇。
展昭面色一滞,心不甘情不愿地:“若这是陛下的圣旨的话,臣只得遵旨。”
展昭向宴心篝火扫去一眼,随后视线飘向玉妃之席位。他信步上前,躬身行礼,道:“请娘娘赐赏。”
玉妃不明所以,见展昭用眼神指向她案前的转龙壶,遂会意,笑道:“本宫赐展护卫御酒一壶。”说罢起身端起转龙壶递去。
展昭双手拜领,“多谢娘娘。”
取毕,突地将转龙壶抛空而掷,掌心同时激出一道内力,将空中玉壶击得粉碎。除陛下与一干侍卫外,众嫔妃、公主俱花容失色,个个生怕那玉壶的碎片会飞向自己,她们哪里想到展昭跃起的身形比那飞溅碎片还快。
左袖一舞,所有碎片竟都被展昭兜在袖中,而壶中的酒水就如同那活了的神龙水,缠绕上展昭不停蛇摆的右掌。见众人看傻了眼,展昭一笑,右掌这才发力,掌上水呼啸而走,直扑篝火熊熊。
众人看得清楚,明明刚脱展昭掌握时仅一线酒水,但扑到半空,水已膨开,化雾,劈头盖脑地覆上篝中烈火。此时展昭左袖又动,碎片同时打出,竟不约而同打上底座支架而撑的薪木。薪木应声而散,纷纷倒向篝心。随即酒雾便将所有“掩埋”了。
待一切烟消云散,篝中已没了火,火星还想肆蹿,但薪柴上留有微润难以如愿。
赵颖看得目瞪口呆,惊叹:“好厉害。好厉害的掌力。”
赵祯却是一笑,摇着头道:“错。是好厉害的头脑。”
看皇妹不解地看着自己,他才解释:“其实展护卫光凭那一壶酒是没有可能灭去一篝火的。但展护卫却巧妙利用了薪柴支架的造型,将底座打散,这样那些柴都会向里倒,也就自然而然扑去了大半火势。这就跟平时救火时用东西拍打的道理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