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她。”林逸人再也听不下去一个字,司晓的话像一记记闷拳似的砸着,她无心去分辨其中每一个信息,也无心去细想司晓是如何知道那天归兰说了什么的,脑袋里只有归兰那张被泪痕濡湿的脸不断重现,和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隆隆作响。
“林律师!”六旬老头扯住了林逸人,哑着嗓音颤颤巍巍道:“让我也见见那个小姑娘吧。我代替我儿子……”
林逸人怒极反笑:“你能代替她父母去死么?”
方老头怔在原地,看着林逸人寒意凛然的脸,最终颓然地垂下了手,喃道:“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方新他娘太厉害,是我太懦弱,没能保护好全儿,才会让他变成今天这样。”
老人一撒手,林逸人就迅速地抽身,生怕慢了一秒似的破门而出。
司晓在身后喊道:“你到哪找她啊……”
林逸人在门口回望了一眼,通红的眼,看得司晓往后踉跄了两步,无奈地苦笑。对着愣在屋里的方老头子做出了送客的手势:“这事没什么可商量的了。米白一会儿就要转到这间病房,请您老挪个地好么?”
方老头前脚刚走,司晓听到厕所门打开的声音。归兰捂着脸出来了,十指掩不住不断从眼眶溢出的眼泪,身子颤动如一吹就倒的细草。
眼前的归兰似乎比之前更加脆弱,仿佛稍一刺激就会摧枯拉朽地倒下。
“都听到了?”司晓微微欠身和归兰同高,带着笑容故意似的问道。
“我父母……”归兰拳头捏得紧紧的,直勾勾盯着司晓那张笑脸,嘴唇咬得死死的,怎么也说不出不怪你这种话。
司晓仍旧笑着看她,一副温顺模样,恐怕此刻给她一巴掌也不会闪躲。
归兰当真扬起了手,司晓阖上了眼,脸丝毫没有偏转过去。
巴掌终归没有落下,伸手不打笑脸人。
司晓睁开眼,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站着的时候身体微微颤着,红色的毛呢大衣好像要把她瘦弱的身子压垮似的。
“想好了吗?要拿我怎么办?”司晓轻声询问。
归兰狠狠瞪了司晓一眼,伸手在司晓的脸上不痛不痒地拍了一下。司晓极其配合地“哎呦”一声,然后笑意扬得更大:“就这样?”
归兰咬牙道:“就这样。你不过就是个黑心律师的角色而已。”
“那方全怎么办?”司晓又问,“只要你开口,哪怕要他的小命。”
虽然方老头没有跪在归兰面前,但归兰已觉得那一跪是她绝对承受不起的。归兰咬牙道:“要我开口要一个人死,我做不到。”
眼泪已经是不可遏制,牙关却要紧紧咬住,生怕稍一松懈哭泣的声音就会溢出。
可是这面脆弱的墙,还是在被司晓捞过去轻轻搂住的时候轰然倒塌。归兰的眼泪都流进司晓的肩膀,哽咽的声音大起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特别好欺负,连恨都恨不起来……”
司晓轻柔地拍着归兰的背,温柔道:“你是善良的姑娘。我们不该这样对你。”
湿热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归兰看到了怀念很久的母亲的脸,看到了觥筹交错间的恣睢享乐和明灭闪烁的绚烂光线,看到了那盏安静的灯光润泽了林逸人那张好看的侧脸。
“尽管脆弱吧,尽管迷惘吧。不用时时刻刻都逞强。”司晓抚着她,心疼地轻声哄道,愧疚盈满心窝。
于是归兰哭得更加淋漓痛快。像个孩子似的在一个不太熟悉的人面前,将心里深埋已久的呼喊都释放。
毕竟在被逼着长大之后,已经太久了,连可以哭诉的人都没有。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观察室门口一片寂静,司晓靠着墙,等待门打开,等待米白出现在她眼前。
归兰已然从支离残破中拾起自己,暗自懊恼自己的脆弱不堪,咬住唇不敢抬头,生怕泄露了那一丝赧意。
“米白会好的。”归兰看见司晓仰着脸脑袋靠在墙上,恹恹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心,低声道。
“谢谢。”司晓笑了,习惯性地想去摸摸归兰的脑袋,却被归兰有些僵硬和尴尬地避开了。
司晓心知归兰心里仍有芥蒂,不动声色收回了手,目光仍然落回那扇紧闭的门。
米白,如果不是你,恐怕我还不知道我做的事会造成这么多人的痛苦呢。
真的得要,谢谢你啊……
司晓闭上了眼,睫毛轻颤。
可是,就算要惩罚,也应该是我啊,为什么你要替我受过呢?
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落在额边,轻柔地安抚。司晓睁开眼,看见归兰蹙着眉,满眼都是关切。
司晓打趣:“别这么看着我,林逸人该吃醋了。”
归兰垂下眼睑,露出几分失落的模样。
“她现在应该急坏了。既然明白是误会了,你去找她吧,不用陪我的,我没事。”
“不是这个问题。”归兰低声说,视线落在远处的地面,“三言两语说不清。”
“你还好吗?”司晓在归兰面前晃着手,把不知道出神到哪儿去的归兰唤回来。
“帮我个忙吧。”归兰忽然说。
司晓有些意外和雀跃,毫不犹豫地答应:“没问题。”
“别让林逸人找到我。”
赵臻也想不明白,自己晚上为什么会反反复复想着那个人不能入睡,想着那个人修长的腿,艳红的唇,细到放在额边的青葱手指,吐出的细白烟圈,都像一部单调的纪录片似的一次次放大,一遍遍重播,想着想着,竟然觉得那个人的背影风尘又落寞起来。还有那句说了一半的轻飘飘的话,勾着赵臻的耳膜,还勾到了身体里去,更可怕的是勾到了梦里去,连梦里都是那飘忽的声音。
太阳照进来的时候,赵臻只觉得脑袋乱糟糟的,头疼欲裂,心情差得如同昨天的天气。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任何讯息,就丢到了一边。
过了中午,赵臻收到公司的人发来讯息。成衣已经赶制好。赵臻驱车去了公司,拿到衣服,效果和预想□□不离十。赵臻自己是满意的,只有领口的地方需要小小的修改。
不知道那个女人会不会满意呢?赵臻忽然想。
下一刻就摇晃着脑袋,暗自笑自己想得太多。
赵臻没有立刻回家,反倒去了她不常呆的办公室。收拾完自己的办公桌,棕木的桌子上干干净净好似从没归属哪个人一般。手机安安静静地一点动静都没有,赵臻看着,忽然叹了一口气,在办公室来来回回晃悠了一会儿。然后,鬼使神差地往公司楼下的文化展区去。
展区黄色的灯光亮堂却不刺目,暂时没有客户过来,两个穿着深蓝色窄西装群的女人交头接耳,小声说着话。她们没有回头,赵臻只扫一眼背影,就知道不是那个样貌身材出落得十分高挑的宁玉。
“赵设计师怎么了来了。”一个姑娘瞧见了赵臻,笑得眯着眼打招呼。
“宁玉在吗?”赵臻点头致意,然后问道。
女孩微微偏头,有些疑惑的样子:“她今天生病请假没来,之前打电话告诉我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赵臻听了一下子莫名有些愠意,自己这还等着她改版型呢,她告诉别人也不告诉自己么!
“没事。”赵臻口气有些硬。脚步匆匆地走出了展区。
展区门口空旷,冷硬的水泥地面好像压在她身上似的让她全身都不自在,又取出了手机,该死的仍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真的生气了吗?被轻薄的明明是我好吧!赵臻想到宁玉昨晚的样子,心里一跳,旋即又拧起了细巧的眉。
“我不管你心情如何,请你不要影响工作。明天我要把最后的定稿交过去,你不来以后再也别来了。”
这一段话发出去,赵臻立刻后悔了,怎么看都有几分赌气的味道,手掌抚上自己的脸颊,有点热。
手机还没来得及塞进包里,就震动起来。赵臻手一颤,接了起来。
入耳就是轻不可闻的一声轻笑,丝丝缕缕钻进耳朵里:“好大的火气。想我了么?”
“宁玉!”赵臻咬牙轻喝。
“嗯?”
轻飘飘的语调,给赵臻烦躁的心情火上浇油:“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你生病请假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闷笑了几声:“你觉得很有必要么?”
赵臻一时语塞,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到头来还是宁玉自己接了话,温柔道:“还是有必要的,现在你才是我上司,我倒是忘了。”
“你生病了?”赵臻有些愣愣地问道。宁玉素来说话就有些撩人似的轻巧,电话听起来却更有几分有气无力,好似真的病了。
宁玉笑道:“小感冒,不碍事。不会影响工作的。明天我就过去。”
大概是昨晚回家受了寒气。赵臻怎么听都觉得宁玉话里有几分疏远和揶揄,好似自己真是个不讲道理的上司似的,心里也微微有些寒意,冷着声音道:“那就好。”
挂了电话,太阳已是下去了。斜阳爬满展区边上的绿化草坪,本就渐枯的草坪更染了几分日暮的薄凉。
赵臻觉得自己已经站了太久,久到自己的力气已经不够用,不自觉地松懈下来,全身疲软地直想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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