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在画室的时候,从来不开灯,唯一的一盏台灯放在工作台的右上角,凄惨的白光照着画板上随意搁置的几张稿纸。幸村摘下手套,又戴上手套,又摘下手套,无数次重复这无意义的动作。
在真田握住他的——准确说是手套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穿透手套钻进了他的皮肤。那双久违的手呵,幸村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真田的关节比他粗了好几圈呢。
由于画室里太过安静,转动门锁的声音一点不落地进入幸村的耳朵里。那是大门门锁的声音,幸村不用出去看也知道是谁,有这间公寓的钥匙的,除了他就只有钟点工和那个女人。而今天钟点工是不需要上门的。
但是幸村还是站起来打开了画室的门,果然一名扎着高马尾、穿着正装的女性正站在他的厨房里,桌上放着一大袋外卖,显然是这个女人带来的。女人看着他没精打采的模样,嘴角抽动了一下:“如果我不来,你会把自己饿死在画室里。”
幸村无视她径自走到餐桌前,打开她带来的丰盛的晚餐。烤鱼,他喜爱的。“今天赢了诉讼吗,由里香?”如此丰盛,看来她的心情不错。
井上由里香挑眉作出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站在幸村的椅子背后弯下腰,长长的马尾辫从幸村脸上甩过,幸村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井上的胸部密切地贴在他的肩部,无论是她头发上的精油味还是身上的香水味,以及属于化妆品的独有的香味,幸村都闻得一清二楚。井上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摩挲着他的锁骨:“今天,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不可以哦。”幸村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有工作,由里香。”
井上轻推了他一把,同时直起了身:“工作、工作,连晚上也要工作吗?”
“实在是没有办法呢。”幸村一边用筷子挑着烤鱼的刺,一边回答。井上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幸村听见,稍稍往她那边瞄了一眼:“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由里香?”
井上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大咧咧地坐下来,纤瘦的手臂撑着桌子道:“我以为你忘了这件事呢,精市。是谁让我每天在百忙之余,还要辛苦奔波给他送饭?又在半夜哭诉自己没有灵感了,十几个电话求我过来?”
幸村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我并没有请求你这么做过。”
井上拿起钥匙在手指上转了一圈:“我可不希望有一天回到自己公寓的时候,看到幸村精市的尸体。那样这间公寓大约就再也租不出去了。”是的,井上由里香是他的房东。可是开始的时候,这间公寓是井上买下来与他同居的爱巢,由于无法忍受彼此的怪癖,在第一百次吵架之后他们毅然决定分手。但是,幸村不想搬走,他的东西太多,懒得挪动。井上考虑之后,就将这间公寓当作租给幸村,自己搬了出去。
只能说,他们都是很奇怪的人,不然也不会走到一起吧。
幸村记得自己最初是怎么注意到由里香的,相对来说,她高挑但并不足以高挑得惹人注目,她漂亮但并不足以漂亮得令人惊艳,她性感但并不足以性感得让人垂涎,特别是这个人是幸村精市的时候。
但是他在旁听席上看到她穿着一身西装站在原告辩护席上一板一眼、据理力争的时候,幸村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一般女人知道对方跟自己在一起只是因为自己像某个人的话,大约都会无法接受。但井上不是一般的女人,她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怎么看和幸村精市这样一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男人在一起,都好像是自己赚了,又何必在乎他的动机是什么?只是井上至今不知道,他说的那个很像她的人是个男人。
在最初的相处中,幸村觉得她的性格真的像足了真田弦一郎。后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在一次因为晒衣服弄折了幸村的雏菊而爆发的争吵之后,幸村挖苦似的指出了这个问题:“你这女人,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双手叉腰站在卧室里的井上愣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是变态,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变态啊?幸村精市,你知道你有多任性、幼稚、自私、古怪、刁钻、刻薄、自以为是地丝毫不懂得考虑别人的处境吗?”
是吗?他有那么糟糕吗?幸村精市看着她疑惑地眨了眨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幸村脑子里闪过的第二个想法是,真田从前是不是也这么认为?马上幸村就摇摇头否决了这个猜测,他的下一个结论是,当初果然是他看走了眼,这个女人和真田哪里相似了啊?
井上提上包走向门口,没有半分善意地关心道:“可别死了呐,精市。”
正当井上要拉上门的时候,幸村的上衣口袋里突然“叮咚”了一声。幸村赶紧拿出手机,是真田的短信。
“幸村,周末一起去爬山吧!”
“可以,你来接我。”幸村快速回复。
他抬头,发现井上开着一道门缝,冷淡地盯着他:“约会?”幸村狡黠地一笑,举起屏幕已经黑下来的手机对着井上挥了挥。井上皮笑肉不笑地说:“真受欢迎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呢。”说完,井上狠狠地把门一关,消失在幸村的视野里。
幸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点亮屏幕,再次回复:“真田,我可以带一个人去吗?”
“当然。”永远不会拒绝幸村的真田。
当真田看到依偎在幸村身边那个娇小的女孩的时候,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幸村笑嘻嘻地举起那只握着女孩小手的手,向真田挥动。
“爱衣,和你一个姓哦。”幸村欢快地介绍。果然有了女孩的陪伴,幸村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
真田的脸倏地一红:“真田小姐,我是真田弦一郎。”
真田爱衣笑盈盈地望了一眼幸村,温柔地回道:“请叫我爱衣。曾经听幸村说起过你呢,弦一郎君。”真田爱衣如此称呼,只是为了避免混淆罢了,尽管知道这一点,真田还是觉得十分的不安。幸村看着真田怪异的脸色,黯然想,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害怕跟真田独处罢了,对的,害怕。从那一次,他那样握着他的手之后。幸村觉得如果放任自己和真田亲密下去,他们的生活就会偏离正常的轨道。不知道真田是否察觉了这点呢?也许没有,真田并不像他这般敏感,最重要的是,真田未必有他一样的心思。
真田爱衣是一个优秀的女孩,无论哪个方面。爬山的时候她比幸村还要快地跟上真田的脚步,甚至紧紧牵着幸村的手带着他走,就像上一次真田做的那样。真田站在高处看着那一对情侣,看见能有人这样关照着幸村,他应该要感到开心的,可是那两个人之间,似乎缺少了一些东西。
究竟是什么?难道是比起那样完美的幸村,这个女孩太过于平庸,以至于令真田感到不满吗?真田甩甩头,怎么可以有这样古怪的想法?幸村喜欢的,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下了山之后,饥肠辘辘的三人就近到一间大学的饭堂用餐。大学的饭堂并不像外面的餐厅那样服务周到,真田爱衣自告奋勇去窗口取餐,幸村和真田坐在一群学生中央,望着周围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幸村笑着感慨:“我和真田就好像是大学同学一样,在大学的饭堂里用餐。”
真田沉默。如果真的能跟幸村做从小到大的同学,那是再好不过的。可是,临近国中毕业的时候,他们一起进了U17选拔,之后幸村先一步进入了国家队,当他终于追上幸村的脚步的时候,幸村却因病退役。这个时候开始,他们的距离就越来越远。
“爱衣小姐是个很好的女孩。”真田忽然开口。幸村一怔,循着他的目光,望见队伍中的真田爱衣。真田继续说:“能有这样关照着你的女孩,我也终于能够放心了。”
“哈哈,真田你误会了什么吧?”幸村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和爱衣小姐,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关系。”真田顿时迷惑了,在正直如真田的眼睛里,能够手拉着手一起出现的青年男女,应该只有情侣吧?
“真的不是。”幸村认真思考了一阵,“大约是很好的朋友那种吧。”诚然爱衣是喜欢他的,但是幸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否会喜欢上爱衣。
真田发了好一会儿呆:“那……幸村还是那么受女生欢迎啊。”
迹部景吾001
当初迹部景吾的父亲同意他成为一名运动员也是有自己的考虑,迹部先生认为运动有助于磨炼人的意志和形象。果然在成为运动员和退役之后的这些年里,迹部景吾一年比一年的英挺。昂贵的燕尾服包裹着迹部完美的形体,愈发显得高不可攀。
迹部站在宾客的目光里,沉着地看着新娘扶着父亲的手一步一步踏着红毯走过来。美丽这个词用来形容五十岚理央还是过于单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气质,纵使阅美无数的迹部也是生平仅见。她是那种让人一看就是在无微不至的保护下成长起来的女子,温柔、善良、天真得无以复加,迹部由衷地欣赏她,但是——
他究竟爱不爱她,这种问题,无论对于迹部还是五十岚理央,抑或对于两个家族来说,好像都不是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