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彦秋笑道:“我此次来,乃是受人所托,为的是你丐帮的大事。”
苏梦枕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抿抿唇笑着不再说话,只把玩着红袖刀在仲彦秋身边站着,薄薄的刀刃之上水红漾映,刀尖还有几分未流尽的血,提醒着众人这柄刀方才是如何一刀削断了丐帮长老的手腕。
“不知阁下受何人所托?”乔峰沉声问道。
真的要说,其实他现在也懵逼着,他知道今天这是一场针对他而设的局,借着丐帮副帮主马大元之死向他发难,目的就是把他从丐帮帮主的位置上赶下来,说不得还要叫他身败名裂命丧于此。
场中之人,除了他身边这个今日刚刚结交的小兄弟段誉外同马大元的案子也都是有些瓜葛的,如另一边隐隐自成一派的年轻公子并几个女子和侍卫随从,就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姑苏慕容家的公子慕容复,又比如那素衣夫人,便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康敏。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光是被扣了一盆子杀了马大元的污水,还揭开了他的身世。
他不是汉人,而是契丹人。
一心一意带领丐帮抗击外敌的他居然不是汉人。
多可笑。
他一时心乱如麻,一时又肝胆俱裂,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也不知该作何辩解。
然而这忽然出现不知来历的二人,如果不是执法长老白世镜——也就是那被砍断了腕子的老丐叫破,只怕谁都没有发现他们是何时无声无息出现在了这里的。
乔峰并不认识他们,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况且是如此风姿卓绝的二人,要是他见过定会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才对。
是来落井下石的,还是来……还是来相助与他?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心里思忖着,眼神里却透着几分凄惶无措。
哪怕是铁打的汉子,撞上了这般境况,只怕是也难以维持冷静威严。
仲彦秋笑着说道:“虽说我是受人所托而来,但事情复杂三言两语我也说不清楚。”
马夫人开口道:“不知是否与先夫的死有关?”她说着眼圈就红了,一副心酸悲苦的模样,眼睛满满都是怨恨地瞪着乔峰,又有几分快意。
旁人只当她是夫仇得以昭雪,同仇敌忾地瞪着乔峰——这很正常,只契丹人的身份就足够抹消乔峰所有的贡献,他的一切努力都会被认为是狼子野心,甚至于被泼上更多居心叵测的恶意揣测。
“如果你的相公是容长脸,圆眼,约七尺高,四五十岁,嘴角有一颗黑痣,脖子又有一道刀疤的话,那的确是他。”仲彦秋点头道。
边上见过马大元的人都点点头,这确实是马大元的长相。
“那不知先夫……”马夫人攥紧手帕,心里头转悠着万般心思,她不知这突然蹿出来的二人究竟是敌是友,明明已经大功告成叫那乔峰身败名裂无处容身,这突然杀出来计划外的二人着实叫她心里头发虚。
“我说了,事情复杂三言两语我也转达不清楚。”仲彦秋眨眨眼,忽地扬声道,“不如让他亲自来同你说如何?”
一石惊起千层浪,马夫人强笑道:“先夫已然入土为安,亡者为大,阁下……”
“亡者为大?入土为安?”仲彦秋伸手对着她的方向轻轻一勾,“你自己问问他,究竟安不安?”
附在马夫人身上的鬼灵飘忽着落在他身边,仲彦秋握住鬼灵的手,嘴角挑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众目睽睽之下,他手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而后是手腕,手臂,肩膀,一个人影飘忽着立在半空,双眸如血冲着马夫人的方向咆哮。
“你这贱妇!!贱妇!!!”
没有人会认错,那是已经作古多时的丐帮副帮主,马大元。
第五十七章
阴魂厉鬼, 死而复生, 怪力乱神之事, 本是小说话本中的常客,便是胆子再小的人多少也听过一二,还有人沉迷于此难以自拔, 但这故事归故事, 听个乐子也就罢了, 一旦从虚幻变作了眼前的现实,就算是再怎么沉迷, 也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偌大的林子静得可怕,只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响动,刷拉刷拉的树叶交缠声, 却更显出了当下场景的诡谲。
林子愈是静, 亡灵的嘶吼就愈是刺耳,马大元是被拧断了喉咙的, 因而他的声音极为嘶哑,像是破了的锣鼓还非要敲,他的面目青紫肿胀, 眼睛如同泡在了血里拿出来一般, 毫无神智可言, 只反复吼叫怒骂着马夫人甚至想要冲上去厮打。
马大元是个老实人,但他也是个从底层爬上来的老实人,这就注定了他骂起人来有多么粗鄙。
“马……马大哥?”乔峰的身子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飘在半空的男人。
“乔兄弟……”马大元似乎被他唤回了一点神智, 眼眸扭头呆滞地看着他,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哭号着想要往地上跪,“乔兄弟我对不起你啊!!”
“马大哥你……”乔峰一见马大元要跪,条件反射地前行两步想要把他扶住,然后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从马大元身上穿了过去。
穿了过去!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不敢开口多说些什么,就连原本准备怒骂两句的徐长老都讪讪闭上了嘴,极力克制从心口泛上来的凉意。
仲彦秋叹了口气,倒不是因为眼前的场景有多么感人,而是作为众人视线的焦点,让他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更加恶劣了几分,唯一有可能劝得住他的苏梦枕站在他身边把玩着红袖刀,俨然一副懒得管的悠然模样,仲彦秋看了看他,苏梦枕回了一个弧度毫无瑕疵的微笑。
心情不好……
仲彦秋又叹了口气,把跪在地上嘟嘟囔囔号着“我娶了那贱妇对不起你啊”之类前言不搭后语的马大元硬是拽了起来,一脚踢在了他的小腿上,“好好说话。”
“你!”乔峰瞪着眼睛看着仲彦秋,他是那种典型的江湖侠客,最见不得兄弟受辱,更何况是他惨死多时的兄弟。
“没事……”马大元晃晃头,眼里的癫狂褪去了几分,露出了众人熟悉的那种憨厚温和的神色,他伸手想要拍拍乔峰的肩膀,但是手却是就那么直直的穿了过去。
人鬼殊途。
他忽的就明白了这句话,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悲切之色。
另一边鹌鹑似得站了许久的丐帮众人见他好像是冷静下来了,窸窸窣窣几秒后终于有胆大的吞吞口水,问道:“你……你真是马副帮主?”
马大元看了过去,他的眼睛还是血红的,但是那神色大家却都很熟悉,他看着那个开口的小乞丐,神色温和地问道:“你弟弟的病可好了,我与你的银钱可还够花?”
“好了!好了!”小乞丐激动道,竟是跪在地上叩了两个响头,再无任何怀疑。
马大元是老实,不是傻,他也知道想要给他乔兄弟翻案,洗清泼在乔峰身上的污水,当务之急就是要让众人相信他真的是马大元,而非别人在装神弄鬼。
他的视线又看向了其他人,一一喊出他们的名字,又讲出一些他们之间的往事。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丐帮副帮主,乐善好施宅心仁厚,帮过多少人又救过多少人,草草一算在场的丐帮弟子少有没受过他的恩惠的,只不过他为人低调又不爱宣扬,很多事情真的是只有他和当事人才知道,两厢一对,地上竟是跪下了大半。
等到确定大部分人都确认了自己的身份,马大元才缓缓把视线转向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康敏,康敏眨眨眼,抖着嗓子唤了一声“相公”,祈祷对方能念几分夫妻情谊。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温柔,就像是当年初见,一个眼波就叫他神魂颠倒,也不管她以前是不是嫁过人,就厚礼把她娶回了家,即便她性喜奢华,即便她多年无所出背地里议论之人众多,他也都一心一意地对她好,想着两人白头偕老,互相扶持。
却是从未想过,枕边的软玉温香,竟会是蛇蝎心肠。
“康敏……”马大元开口道,“我娶你这么多年,可有半分亏待于你?”
“我可曾寻花问柳,可曾贪杯好赌,可曾对不起你半分?”
他一叠声的问着,那些从他死的时候就开始纠缠着他的问题。
当年是他求娶,她应了,没有半分不甘不愿。
“还有你……”他又看向一边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的白世镜,“这么多年……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我有哪里对不起你的?你说啊?!”
这是他丐帮的执法长老,德高望重为人端方。
德高望重,为人端方。
马大元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满都是咬牙切齿的意味。
“好一个德高望重的白长老……”他直勾勾地看着白世镜,眼睛里的血红得像是要滴下来一般,“你的礼义廉耻,便是教你和兄弟的妻子苟合,又做那猪狗不如的奸夫淫妇,要我性命不成?!”
“你将我丐帮声威置于何地,你将我这个兄弟置于何地?!”
一个是枕边人,一个是好兄弟。
众叛亲离英雄末路,岂不最是悲凉。
“我和你,兄弟快三十年,三十年!江宁府,谁连命都不要去救的你?东南福建,谁散尽家财把你赎出来的?你捅了篓子谁给你求的情?你这么多年孑然一身谁记挂着你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给你到处打听?”马大元眼里的血当真滴了下来,两行血泪看得人心里发酸,“白世镜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讲讲!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