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还有迹可循,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才真正让人头疼。
李寻欢皱眉,转而问道:“素问,那天你做了什么?在做什么的时候才来到这里?”
那天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才使得他出谷,褚师素问永远也不会忘记。
“要从事情发生前的第七天说起,我那时替一位七秀姑娘医好了腿,七秀姑娘作为答谢便送了我一坛醉龙饮,我有一位朋友,他最喜欢品酒,于是我便修书一封请他来万花谷。”
褚师素问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但是他在来的路上失踪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李寻欢也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心疼,于是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将素问从这种低落的心境里拉出来:“然后呢?”
轻而易举就被人带着跑的褚师素问果然不低落了:“然后我就出谷去找九百,结果便来到了这里。”
“九百?”李寻欢莫名觉得这名字很熟悉:“这是你朋友的全名吗?”
“不是,我朋友复姓九百,单名万字。”
褚师素问说的随意,落在别人耳朵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寻欢惊道:“难怪我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原来和当年那位纵横天下的名侠重名重姓。”
只听“啪——”一声,一直默默听着的阿飞竟生生捏碎了杯子,他脸色惨白,木然僵硬如同死人,但眼睛却明亮灼目到骇人。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九百万?”
阿飞的样子吓了褚师素问一跳,“怎么了阿飞?”赶紧拉过手看看有没有受伤。
阿飞却只是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他是不是丐帮弟子?养了一只白色的隼,却总说他养的是肥鸡,很喜欢喝酒,最喜欢的却是最绵软的桃花酒,厨艺很好,最常做的宴席是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喜欢火锅,说话有时候很奇怪。”
“你怎么知道?”
“因为。”阿飞眼睛很亮,似乎有水光闪烁:“他是我的父亲,我从福伯那里听过他的一切。”
李寻欢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褚师素问霍然起身:“不可能!九百才二十二岁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他此言一出,在场人都是一愣,二十二岁的确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
李寻欢提醒:“如果你的朋友和当年纵横天下的名侠是一个人,那么算来你朋友如今已有三十二岁了。”
褚师素问整个人僵住了,在他的记忆里九百万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潇洒青年,他从来没想过三十二岁的九百万是什么样子。
好一会,他凝视着阿飞道:“阿飞你细细说一遍。”
阿飞点头,他的喉咙里像是梗了一块海绵,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低咽,“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对于阿飞的说法褚师素问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记不得了,但我记得十年前是他收养了我。”
——好可爱的孩子。
其实那个人的容貌他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还记得那人满是喜欢的声音和温暖的怀抱。
阿飞垂了垂眸子,道:“但是后来他们都消失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消失了。”
天地之大,却只有他一个人了。
“所以我要找到他们,我要知道他们为何突然离开。”
他的手狠狠捏住了桌角。
褚师素问皱了皱眉,不仅是安慰阿飞更是为九百万辩解:“九百绝不是那种会抛下自己孩子的人,他那个人最喜欢小孩,若是自己的孩子怕是喜欢的放不开手,其中一定有什么误解。”
“是吗?”阿飞眼睛微微生了光芒,他脸上的神色即是忐忑又是不敢确定的希冀。
李寻欢心里顿时泛起难言的心酸。
褚师素问很肯定的点头,他伸手揉了揉阿飞的脑袋:“一定是的,九百他可是最宠孩子的孩子王啊。”
孩子王?
阿飞眼睛一亮,想问却又不太敢问。
李寻欢在心底叹息一声,微笑着替阿飞问出来:“怎么说?”
一想到好友褚师素问不觉弯了眉目:“他那个人最喜欢孩子,总说孩子是希望、是新生,跟他们在一起自己也会年轻起来,所以总会带着一大帮小孩子爬树下水,满大街玩闹,有次带着各大门派的天才弟子玩脱了,过了一天一夜才把孩子们送回家,后来各大门派长老师傅向他师傅告状,他被罚半个月不许带着孩子们出去玩。”
“九百对他师傅的话还是很听从的,不过后来,耐不住小孩子的央求,没过三天他就从丐帮偷跑了出去,却被他师傅逮个正着,被吊在树上整整一个下午。”
阿飞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见阿飞心情好了许多,褚师素问心里松了口气,他收手又问:“话说,九百现在在哪里?”
即便九百现在三十二岁了,他还是他的朋友。
阿飞抿了抿唇,摇头不语。
李寻欢解释道:“据说九百万和沈浪他们寻找海外仙山,早在十年前便在江湖消失无踪了。”
☆、第8章 医者
海外仙山?消失无踪?
褚师素问听得呆住了。
又听阿飞沉声道:“所以我要成为天下最有名的人,那样他们有可能会听到我的名字,也许……也许就能再见到他们。”
“这样啊。”褚师素问垂眸思索,一会,他抬眸一笑:“好主意。”
阿飞的想法给了他提示。
褚师素问一字一句道:“那么我也要成为全天下最有名的医者,让九百听到我的名字。”
他眼里渐渐生了光华:“不止为此,不管在哪里我都是医者。”
褚师素问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垂头丧气实在无用至极。
他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对医者来说,还有什么比治好病人后对方那一张笑脸,一声“谢谢”更动人?
李寻欢似乎是怔住了,好一会他低声问道:“你不难过吗?”
“难过啊。”褚师素问垂眸,觉得自己心情还是很不好,于是他默默抚了抚胸口顺气:“但是我总不能一直难过,难过并不会有任何帮助,更何况忧伤肺,我要为身体着想。”
他身体本就不好,若不是师尊长辈们费心劳神,诸位师兄师姐们又一直为他寻求仙草灵芝,他怕是活不过十七岁。
所以褚师素问向来很珍惜自己的性命,因为他的命费了太多人的心血。
李寻欢已完全怔住了,他从没想过一个人在突然来到另一个世界还能如此的……淡然。
在这刻他心里升起的是全然的敬佩以及随之而来的自愧不如。
素问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还能如此,而他却为……耿耿于怀了十年,与素问相比他实在是太看不开了。
他比不得素问。
人总是怕对比的,两相比对之下,李寻欢突然觉得自己的经历似乎并不算太痛苦。
真正孑然一身,无家可归的不是他。
而他……说到底他所有的痛苦皆是来源于他自己,谁也怪不得,他的看不开、放不下才使得自己十年来备受折磨,即便是梦中也不得欢颜。
也正是因为自己的看不开、放不下,这让李寻欢对褚师素问除了亲近喜欢更多了尊重敬佩。
褚师素问对李寻欢的复杂目光有所察觉,但他性子素来淡漠,平日连情绪波动都很少有,更不要说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存在的好奇心了。
李寻欢想什么与他有什么关系?好与歹他都没有发言的权利不是吗?
褚师素问起身,淡淡道:“那么我去准备了,若是时间允许我想今天晚上便可行医之责任。”
阿飞跟着起身:“我能和你一起吗?素问大哥?”
他原本就对这个外冷内热的大哥很有好感,在得知这位和自己的父亲来自同一个地方,又是至交好友后,这种亲切顿时又多了长辈的濡慕。
褚师素问点头,满眼是看晚辈的温和:“嗯。”
他刚迈了一步,立刻被人喊住了,“等等等等,褚师先生!”
却是梅大和梅二先生。
两个老先生搓着手,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激动忐忑,却又欲言又止,神情复杂的反正褚师素问没明白到底为什么。
不懂就问。
褚师素问偏了偏头,不解:“两位先生有什么事?”
梅大先生搓了搓手,又咳了一声,一连无数个问题:“那个……我是想问问你诗仙太白是什么样的人?还有杜甫、贺知章、竹溪六逸……”
那急不可耐的样子让褚师素问一时怔了,但他想了想认真回答:“抱歉,我久居万花谷,很少外出,对他们也只是听别人说起。”
他这话一出,梅大不由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可惜、可惜,我本来还想问你有没有带他们的字画,哪怕是一个字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