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忍笑低头喝茶, 突然有种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感觉,不对,应该是一物降一物。
他忽然放了心, 当一个人, 尤其是夏雪宜这样冰冷自傲的少年能因着一句话而变得不像自己时,也就证明了他的心的确是简单而纯粹的。
虽然不知道夏雪宜因何如此,但对素问来说应该不是坏事。
夏雪宜脊背僵直,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深吸了口气, 努力让自己变得心平气和, 他是不愿意向别人解释, 但素问不是别人。
他不能任由阿飞抹黑他的形象。
想到此处,夏雪宜不由满心怒火看向了阿飞,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 冰寒的眸子写了四个字:你且等着。
感受到他目光的阿飞侧目,呵呵,你能怎么着我?
孙小红一捂脑袋, 觉得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再打起来,干干一笑,转移注意力:“那个,褚师先生你怎么来了?是他们太吵了吗?”
绝口不提刚才自己看的兴起,惊呼出声那茬。
褚师素问理了理长发,“也不全是,生死蛊我已研究出一二,想请夏公子一起探讨一二。”
夏雪宜脱口道:“这么快?”他又怕褚师素问以为他是在怀疑不信,于是又立刻补充:“你好厉害。”
褚师素问一怔,随即抿着唇浅浅一笑,那一笑如烟水相映,温和中也带着世外之人的出尘离世。
夏雪宜脑子又空了。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褚师素问对面,浅金色的蛊虫放置于漆黑如墨的木匣里。
夏雪宜瞬间提神了,狭长而英气的眼睛满是惊喜的神色:“阴沉木?”
见他一口就喊对了名字,褚师素问也微微有些惊喜,只凭这点就足以说明对方确实对蛊很了解,他点了点头,温声道:“槐木虽好,但不及阴沉木。”
他记得但凡食人血之蛊,最喜阴木,其中首选古墓沉木,其次百年槐木。
夏雪宜不由点头:“的确,邪蛊最喜阴木,只是当年我寻了无数墓室,却始终毫无所获,无奈只好用槐木替代。”
褚师素问很理解:“阴沉木百年一出。”他叹了一声,觉得自己很幸运:“我手里的阴沉木是朋友送的。”
凌衣也曾因有趣养过邪蛊,机缘巧合寻得一些阴沉木,后来觉得无趣直接将蛊送了人,剩下的一些阴沉木便送给他了。
如今才算派上用场。
看见夏雪宜满目惊喜,褚师素问莫名也有些惊喜,因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和人谈论过有关医道的问题。
梅二和梅大先生是因为没有机会,等从李园出来,李寻欢去调查梅花盗,而他和阿飞就直接去江湖历练。
说起来最后他们连梅二先生一面都没有见到。
如今有人可以一起讨论,褚师素问下意识认真起来,因为他从来没有去过南疆,原本也只是听五毒友人简单说过南疆蛊术,或只是通过书中记载了解。
本就知之甚少,何况几百年后的蛊术应该会有更多的变化。
褚师素问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于是也就直接问了。
夏雪宜看得出他眼里的认真,不由心神一晃,因为他从未见过褚师素问这样的目光。
在他看来,褚师素问永远是清淡如谪仙,似乎什么也引不起他的注意,似乎他什么也不会在意。
但如今他却发现褚师素问原来对医道是不一样的,也难怪,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在弱冠之年便成为名动天下的神医。
夏雪宜此时似乎对褚师素问多了更多的了解,原来他并非什么也不在乎,只是他在乎的是这些啊。
夏雪宜忍不住微笑,他突然觉得自己因为打发时间而学了南疆的蛊术是他人生最正确的选择之一。
褚师素问的确是医术精湛高明,但是于蛊术,只是一知半解,加之历经几百年,大明时期的蛊术和大唐早也有了千差万别的变化。
而夏雪宜自幼在南疆长大,由当地最有名的蛊师养大,即便他并不刻意学习,耳濡目染之下也总比别人了解得多。
金钱蛊、情蛊、蛇蛊……每一种类的分化、效用、甚至连破解之法都毫无保留的讲给了褚师素问。
天地万物皆分阴阳五行,太阳太阴、气阳血阴、肝木、心火、脾土、肺金、肾水。
上到自然界五味、五色、五化、无气、五方、五季,下到人体五脏、六腑、五官、五体、五志、五液……
天地万物皆属五行。
但凡略通医术的人都能明白这些,蛊虫自然也分五行,然而让褚师素问觉得惊奇的是其中的阴阳五行转化同样十分特殊有趣。
金钱蛊属金、泥鳅蛊属水、蛇本来属火,但若经过转化反倒会成水土属性。
褚师听的凤目中异彩涟涟,他那位五毒友人曾经说过巫蛊之术,但说的却不多,而夏雪宜却分门别类,说得十分详细。
更有许多书中从未记载,褚师素问忽然发觉自己以前的生活方式也许是不对的,他呆在万花谷,常年闭门不出,从不与外界接触,所有的认知都是通过书籍和朋友的讲述而获得,他习惯了万花谷的生活,在他想来,为什么要出去呢?只有在万花谷才是完全安全放松的。
闲敲棋子、养花弄草,这样的生活是完全轻松且惬意的。
但他现在突然很想去南疆一趟。
他要踏上那片诡秘神奇的土地,去亲自看这山水风月、世事人情。
褚师素问竟莫名想到了九百,九百自幼闯荡江湖,山巅云海万丈流霞冰原荒岛……世间种种风景,想来皆已看过。
凌衣虽也有宅属性,但也动不动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褚师素问又想到他师兄曾说过的一句话,若是换一个人一直这样闭门不出、自行研究,怕是就废了。
这世界很大,无奇不有,疑难杂症你即便亲眼去看,也是看不尽的,怎么能拘泥于一片小小天地?仅凭一张薄纸去了解呢?
褚师素问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的师尊总是笑而不语,因为如果一直拘泥于一片天地,那么永远也不可能获得更大的进步空间。
这个世界,很大啊。
他可以研究透任意一本书,但永远研究不透这个世界。
最好的学习是经历这个世界。
褚师素问突然豁然开朗,忍不住低头一笑。
夏雪宜却又怔住了,褚师素问原本便是风姿如仙,沉静淡漠,此时此刻却有些不一样了,清风霁月。
整个天地仿佛豁然明朗。
夏雪宜愣愣道:“那个……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突然笑的这么让人心动?
褚师素问温声道:“我只是想去南疆一趟。”
夏雪宜一点头,很干脆道:“好,我和你一起。”他虽然不喜欢南疆,虽然也曾决定此生不会再回南疆,但如果和他一起他很愿意。
褚师素问没再说话,他再一次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很好,不管到哪里都有真心对他的好朋友。
一时无声,但却也不让人尴尬。
夏雪宜这一生可说得上颠沛流离,他这一生所有的温情戛然而止在六岁那年,从此之后他的人生似乎再也没有了温暖、欢笑、柔情。
能让他真心微笑的只有回忆以及那一方绣着娃娃的红肚兜。
那是他的母亲一针一线细细绣出来的,是她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他从南疆回到中原一心只想复仇,然后呢?没有然后了,他只想复仇,旁的什么也不愿意多想。
他这一生唯一重要的早已被毁的一干二净。
直到遇到眼前这个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变了,但这个人的眼睛真的是很漂亮、很瑰丽动人。
他第一次遇到一个人的眼睛是这样的神色,纯真、干净、简单,就像是山涧里的水,让人忍不住去守护。
笑起来的时候也很动人,明明是很浅的弧度,但一双潋滟凤目就像是落着星光,他站在那里就像是在发光。
夏雪宜远远看着,忽然就觉得心变得很柔软。
“雪宜?”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夏雪宜一愣,正对上褚师素问带着浅浅疑惑的双眸。
“怎么?不舒服吗?”
雪、宜……
肉眼可见的热气从夏雪宜脸上每一个毛孔冒了出来,他扯着嘴角笑的僵硬又古怪。
却见褚师素问一脸:你果然是有病吧?
夏雪宜一捂脑门,十分绝望,他现在估计没什么形象了:“没什么,我刚才只是在想南疆有什么风景。”
这话题虽然转的尴尬,但总比被当成傻子好吧?
褚师素问果然也就被转移了话题,原来刚才不是发呆而是在思考,但随即又觉得十分奇怪,想什么会脸红的这么厉害?
难道是因为想到喜欢的人了?
这么一想,褚师素问竟想到了林仙儿,难道是因为林仙儿?但看夏雪宜先前的表现很明显对林仙儿不是很喜欢啊。
褚师素问捋了捋绣着花纹的广袖,秀逸的长眉因为困惑微微蹙起。
夏雪宜不知怎么竟也不觉皱起了眉,“怎么了?”
褚师素问抿了抿唇,有点小纠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