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狗跪坐在白晴明身后,似乎自己真的是白晴明的式神一样。
但这个说法,非但没让少年武士展开笑颜,反而让他生气地皱起了眉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是原本说过这里有大妖怪出没,才喊我家将军过来讨伐的吗?现在自己又暗搓搓地委派式神过来——你到底将我家将军视作什么了?”
好大一口黑锅从天而降,白晴明被砸的头晕眼花。
第四十章
即便是以白晴明的急智,仍然是被这句话堵得半天做得不得声。
而那位年轻的少年武士,仍然用笔直锐利的目光直视白晴明,似乎是很想逼出他一个解释来。他对渡边将军有一种堪称盲目的崇拜,不能接受任何质疑将军能力的行为。当然,他还不是最麻烦的——就在他的质问刚刚发出的那一瞬,白晴明就感觉到,身后有一道更加尖利的目光,戳在了他的背上。
原本装作恭敬的大天狗,抬起了头。
由于方位一前一后,白晴明根本无法观测到大天狗的表情。但没有一刻,他感到如此的苦闷憋屈。上辈子阎魔曾经误解过一次,抓着他要审判来自黑晴明的罪孽。而现在,他还得背锅——比之前的误解更憋屈的是,他现在还不得不承认这口锅。
这个情况,已经不适合在节外生枝了。
唯一让白晴明稍微感觉到一点安慰的是,虽然对面的少年武士透露了一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但大天狗仍然乐意配合他将这个戏演下去,而不是跳出来把他痛殴一场。这说明对方还是愿意听他解释的……
……但也不一定是这样。
说不定,只是大天狗不愿意破坏坑骗少年武士的这件事。
毕竟他还要通过这场做戏将源博雅从“勾结妖怪”的污水中摘出去,若不是全天下都知道源博雅的式神只有一头黑豹,不然还劳烦不到他白晴明呢。
他俩感情真好。
这不是白晴明第一次感慨这件事,但却是第一次莫名其妙地从心中生出酸楚来。
他整顿了一下这种非常奇怪的心情,至少让面前的三个人看不出什么不对来。对于这几个并不擅长察言观色的直肠子而言,白晴明做的还不错——最边上的源博雅甚至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少年武士先前的那句话到底有什么样的深意,毕竟,安倍晴明发现了邪恶妖怪的踪迹然后通知同行的事情,表面看来再正常不过了。
“真的很抱歉。”就这么一会儿,白晴明也整理好了思绪,“我委派给源博雅先生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情,没想到最终追踪之后,竟然撞到一块了呢。由此产生的误会,我会亲自向渡边纲将军解释并道歉的。”
他言辞诚恳,语气真挚。
对面的小武士毕竟还是个小孩,在白晴明的连环进攻之下,面皮慢慢地红了。他吭哧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我知道了但具体怎么样,还是要看将军。”
事情到了这里,基本上就能算作是顺利结束了。
白晴明不介意就此恭维一下。
“那还要拜托厉害的小武士帮忙引荐一下啦。”白晴明微笑地说,成功将对方闹了个大红脸。
少年还认真地解释了一下:“和将军比起来,我就什么都不算了……而且,我在你的式神面前,也没有撑过一回合啊。”
他的语气说不出的失落。
白晴明微笑了一下,在心里回答,若是你真的能和大天狗有来有往才叫奇怪,人家毕竟是和玉藻前、酒吞童子并称的日本三大妖怪之一,前世他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也不一样被大天狗快打成了狗?
若非如此,白晴明也不会生出“有了大天狗就能决定他和黑晴明争斗的胜负了”这样轻忽的想法。
想到这里,白晴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大天狗——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虽然现在好像不是适合追问的时候,可白晴明仍旧忍不住:“你怎么了?”
大天狗神色中有种说不出的恼怒。
听到白晴明的问话,他也只是挑了挑眉,很是不愉快地质问道:“所以……你平时都是这么和人说话的?”
这质问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白晴明茫然地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就差再在后面补充一个“才怪”了。
完全猜不到又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妖怪。白晴明苦恼地想,他首次开始敬佩黑晴明了——至少这种能将大天狗摆平到服服帖帖的能力,他是完全学不来的。明明可以算成同一个人才对啊!
白晴明暂时压下自己纷乱的想法,用折起来的扇子敲打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微笑地问:“等会儿我拜访那位渡边纲将军,你们想要一起去吗?”
大天狗没有动摇地点了头。倒是源博雅迟迟不能下定决心:“啊,我也要去吗?”
这个……如果真的不想去,白晴明也不可能驾着源博雅过去啊。
在读懂了白晴明的潜台词之后,源博雅飞快地怂了,完全无视了大天狗凶恶的目光,他强调道——自己并不是因为怂才不去,而是确实没有什么必要:“我不去,我和渡边纲本来就不熟,去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的。”
“是这样吗?”白晴明应和了一句。
以他的身份,不应该不知道源博雅和渡边纲之间的渊源,但他从早就失去了过往的记忆,而“前世”的记忆也是自黑夜山而起,到黑晴明掀开祸乱京都的大事之后而终。在这个过程里,源博雅作为他的伙伴,一直以“神秘的武士”的身份跟随着,白晴明对源博雅的家事并没有过多的了解。
白晴明算是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可大天狗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源博雅一眼,被厚脸皮的源博雅假装没看见——不太熟?你糊弄谁呢!你当年还不是宣称和安倍晴明不太熟呢!现在看你卖友给他,卖的那个叫动作熟练!
“那我们先出去吧。”
不去理会源博雅和大天狗之间的小动作,白晴明起身,将尚未痊愈的少年武士搀扶出去。正所谓做戏做全套,荒川之主自然住在水里没问题,但是白晴明如果还在大河里搞个地盘问题就很大了。这里是附近一个租户的房子,晴明支付了主人一大笔钱,恳请他腾出房间来安置这一群人。
那租户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见到人身犬头的犬神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有办法,白晴明只好把式神们都收起来,留在外面的只有一个大天狗——大天狗虽然也是妖怪,还是很强大的妖怪。然而外表乍看起来只是一个颇为冷漠高傲的贵公子而已,虽然也有一对黑色的翅膀,但惊吓感就轻微很多了。
不过最后,白晴明还是发觉,那老农趁着送茶水的机会,把他支付的钱财一分不差地又送了回来——凡人对于鬼怪恐惧甚重,这一点即便是白晴明也束手无策。
站在门口,举目望去,大片的田埂和零星的游人。
柔软的风从遥远的远方吹来,吹拂过裸|露在外肌肤上,阳光普照,这样的场景能让所有身处于此的人感到心情愉快。白晴明施法招来一张小纸人,让它转告神乐等人自己的去向。而另一边,源博雅既然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走,也是要顺带叮嘱些话的。
“这儿怎么走啊?”
少年武士东张西望,他清楚渡边纲将军在哪儿,却不知道现在自己的位置。白晴明对这里也不太熟悉,或者说,还没来得及熟悉这里。好在附近并不是荒无人烟,在问了几次路之后,几人顺利地走上大道。少年武士毕竟还是个孩子,性格跳脱,不知不觉中就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
白晴明自然是很在意大天狗。
然而大天狗似乎对他很是戒备,并不愿意过多靠近,总是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白晴明观察了一会儿,就玩心大起,忍不住压低声音调侃道:“你离我这么远,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很陌生,这样如何才能伪装成式神和阴阳师的关系呢?”
然而大天狗并没有那么轻易地上套。
他慢悠悠地回答:“也不是所有的阴阳师和式神的关系都很好的。”
“唔,话是这么说。”白晴明郁闷地叹了一口气,“……但那也太奇怪了吧。我难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会虐待式神的阴阳师吗?如果我真的有像是你这样强大的式神,大概捧在心尖尖上喜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舍得虐待半分?”
他是眼含笑意地说着这句话的。
这样的人,这样的神色,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几乎是轻易地就击溃了大天狗好不容易才构建起来的冷酷面具。大天狗险些就顺着白晴明的话,反问回去——哦,那你又要怎么放在心尖尖上对他呢?
残余的理智阻止了他。
他真的、一点、半分都没有想知道,白晴明会给出怎样的答案的。没错!不好奇,他根本一点也不好奇!更没有对安倍晴明的那个答案生出任何畏惧之心!为了避免白晴明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大天狗决定这些小事不再和对方争论:“那我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