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童子冷漠地想,首先吧,他压根不想在茨木童子面前暴露身份。他花了多少心思才甩掉这块牛皮糖的?除非他疯了!——其次,暴露之后会是什么下场?不,在茨木童子心中,他才不会觉得酒吞童子做了什么丢份的事情呢。
——他只会和酒吞童子一起变成女孩子。
见鬼,他死也不想和茨木童子成为一对“姐妹”。
宁死!不暴露!
酒吞童子想得坚决,但目前而言,还真没壮烈到需要以死明志的状况。毕竟……这儿还有挡箭牌啊。他大步如流星,甚至连大天狗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酒吞童子就已经钻进他身后了。
“这个大妖怪竟然想打一个女人。”酒吞童子压着嗓子,向大天狗投诉道。
大天狗:“……”
你之前开会还强调自己不擅长扮演一个女人呢!
现在就飞快地认了?
大天狗飞快地瞥了酒吞童子一眼,虽然内心很想将这个有伤风化的家伙扔出去。但再怎么说,在平局的状况下,酒吞童子还是服软了,答应在不过分的条件下帮大天狗一把。虽然大天狗很怀疑这只是他懒得打下去了而已,但有来有往,大天狗在不过分的情况下,也愿意帮酒吞童子一把。
他冷冷地看了茨木童子一眼:“要打出去打,这是我的屋子。”
酒吞童子:“……”
妈的,大天狗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亏他这么相信你!
茨木童子根本没有理会大天狗的话,目光仍旧注视着鬼女红叶。那是一种介于孩童和野兽之间的目光,纯净得宛如倒影着天空,一节手指就能摸索到底的水洼。但在场的妖怪谁也不会被这种表象迷惑,妖怪本身就是扭曲,茨木童子的强大让他很多不经意地动作都能造成巨大的破坏。
最起码,大天狗的房子,还有一面缺墙壁呢。
茨木童子用手指了指红叶:“把她给我。”
语气很是淡漠,半分客气都没有——但是又不能说他完全不客气,毕竟,大天狗之前的话,不要在他屋子里打架,这句话茨木童子听进去了啊。
局面现在越来越对酒吞童子不利了。
酒吞童子一咬牙,豁出去了。他猛然抬头,以背对着茨木童子的姿势,对大天狗无声地说话。他说:你敢把我抛出去,我就敢宣称我的真爱是你!
大天狗:“……”
脸呢?
酒吞童子继续说:我还会告诉茨木童子,是你横刀夺爱,用了卑鄙的办法,才俘获了鬼女红叶的芳心,让酒吞童子伤心的远走他方,烂醉如泥,一睡不起……
大天狗:“……”
这都什么鬼?
大天狗认真地看了看“鬼女红叶”的表情,希望从中找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然而很可惜,上面只有一片鱼死网破,我入地狱你们陪我一起下去的决然。这样一来,大天狗发现自己不得不帮酒吞童子处理好这件事情——
说起来,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种鱼死网破的方法呢?
果然是老实人就容易受欺负。
“茨木童子,”大天狗略带冷清的声线响起,“你身为大妖怪,想要对一个弱女子(他真的是捏着鼻子说出这个词的)做什么,这样不义的事情,我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的——更何况,酒吞童子喜欢一个漂亮女人,他自己都没有做什么,轮到你僭越了吗?”
茨木童子的行动顿了一下。
当然,同样的话,酒吞童子不是不能说——但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的分量绝对不同。得益于大天狗以往的名声,这番话就十分义正辞严;假如是酒吞童子(“鬼女红叶”)自己说的话,就比较像是狡辩。
但实际上,以茨木童子的直肠子而言,他意识不到其中微妙的区别的。
只是,大天狗口中的酒吞童子这个名字,微微触动了茨木童子。
大天狗又看了看酒吞童子,片刻的犹豫后,本性的善良最终占据了上风,帮人帮到底吧。他又咳嗽一声,继续问道:“而且,你不是原来想问酒吞童子的消息的吗?”
茨木童子总算将目光从鬼女红叶身上挪作了。
“这里,这里,再这里。”
大天狗几笔画出了一幅地图,这次他可比上次贴心多了。知道茨木的脑容量记不住那么复杂的东西,专门喊鸦天狗拿来了纸笔,现场给茨木童子又画出了一张,还细心地给他标注了地名。
茨木童子拿着地图,低着头,罕见地没有直接蹿出去。
他挠挠毛绒绒的白发,困惑地问:“我怎么觉得……好像和上次的不一样。”
“一样的。”大天狗笃定地回答。
——怎么可能一样?
——他自己都不记得上次的地图画了什么了。
“是这样的吗?”茨木童子困惑地看着地图,继续挠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源博雅从茨木童子的身后冒出来,十分肯定地说:“我记得很清楚,上次绝对不是……哎哟……”
大天狗手一抬,沾着墨水的毛笔就飞了出去,直接打中源博雅额头。
——谁让你多嘴了?
“源博雅记错了,上次就是这样。”大天狗无比坚定地对茨木童子说。
大天狗的坚定最终动摇了茨木童子的判断,他重新低头打量整张地图,转头打算离开。但刚往外迈出一步,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不对啊。”
在场几妖都是心底一紧。
茨木童子恍然大悟:“我不用到处跑着去找挚友啊,既然挚友喜欢的人在这里,我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够了吧?”
酒吞童子:“……”
大天狗:“……”
不对啊,这发展不对啊。
茨木童子怎么会突然智商在线了呢?
酒吞童子陡然转过头,准备继续压榨大天狗。不计较大天狗在安倍晴明这件事情上犯的蠢,大多数时候,大天狗还是很靠谱的。但是他的期望注定落空了。大天狗被他抓第一次还能说是措手不及,再来第二次,他就可以划分到蠢货的行列里了。
可恶。
酒吞童子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过,木屐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很快就惊动了众人。大天狗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来者是穿着白衣和绯袴的巫女,她看着一群大妖怪有些害怕,但是多年侍奉大天狗的职责,仍然让她很好地处理了自己过来的任务:“那位……安倍晴明大人,刚刚离开,大天狗大人要去告别吗?”
什么?
大天狗脸色大变,翅膀大振,卷起一阵风后就从众人眼前消失了。
酒吞童子也是脸色大变——天啊,大天狗就这样跑了?
扔下他跑了?
——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给我记着!
第十八章
大天狗没有惊动任何人,落在了鸟居边上的大树上。
上一次,安倍晴明离开爱宕山神社的时候,大天狗也是在这棵大树上目送那位阴阳师离开。当时樱花正开得烂漫,如今满山如霞的花朵已经凋零大半,剩下一点稀稀落落地垂在树梢上,很是萧索。
大天狗的心情也和上次截然不同。
他的内心充满了困惑——
安倍晴明就这样……放弃了?
这本应当是让妖怪大松一口气的发展趋势,然而大天狗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内心充满了一种浑身力气打在棉花上的难受——甚至可以称之为屈辱。安倍晴明就这样戏弄了他一番,随之就轻轻松松地抽身而去……
……甘心么?
完全不甘心。
除了这种被戏弄的恼火和愤怒以外,还有大天狗不愿意承认的一些情绪在,说他傲慢也好,说他自恋可罢。但对于这位名满天下的阴阳师的求爱,大天狗确实是存在一些得意的情绪在的。在他看来,自己品行高洁,完美无缺,虽然从来不曾将这样的话说出口过,可若说他内心没有这样的傲慢,那也是在搞笑。
也正因为如此,大天狗从来没有设想过,安倍晴明会放弃。
而现在他这份矜持的自傲,被现实的发展打得粉碎。
安倍晴明走在一行人最前面,他右手牵着神乐,犬神尽职尽责地帮他扛着行李,九命猫倒是没有出现在外面,她玩狗毛……哦,不,玩羽毛玩累了,对晴明的态度也没有之前那么戒备,直接靠在晴明膝盖上睡着了。晴明也没有吵醒她,只是将她收入了符箓之中。一行人走在路上,显得热热闹闹。
白藏主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问道:“说起来,晴明大人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晴明一时没有回答。
倒是犬神瓮声瓮气地回答道:“大概是为了此地的主人吧。”
“主人?”白藏主好奇道,“我怎么不曾见过?他是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被供奉在此地的大天狗。”
白藏主的疑问非但没有被解答,他眼睛里出现的圈圈表明他其实更糊涂了,无论是白藏主,还是神乐,或者晴明,他们三个都对过往没有任何记忆。但安倍晴明之前却突兀地拜访这里,可最终也未能得到主人的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