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不便见外男,想着瞧瞧从小道回去。偏才挪了两步,那厢莺儿捧着茶回来,正遇上宝玉等人。宝玉因扯住她,问道:“你怎么不伺候宝姐姐,倒在这里玩?”
第95章 林子景软语侍羹汤, 呆薛蟠智昏目不移
莺儿道:“你何曾见我玩了。”举了举手中茶盏, “我们姑娘叫我去取茶。”
“宝姐姐在这里?”宝玉听了,越发不得了。
宝钗无奈, 只得仍回来, 往水榭外出去, 隔着两三步的路, 低头侧脸, 只与黛玉说话:“妹妹走了这些日子, 我总想着妹妹呢。跟着宝玉有什么意思,快快跟我来,咱们去见大姐姐, 这才是正经。”
黛玉望了林玦一眼:“大哥?”
宝钗这时似才见着林玦, 与他见礼道:“林表兄。”
林玦略颔首,只堪堪扫过一眼,隐隐约约间见宝钗风韵天成, 富丽端方,更有温柔可亲之态。只过了这一眼, 再没旁的念头。又看向黛玉,道:“既然宝姑娘叫你去, 你就去罢, 不许贪玩,叫我知道了,回去告诉母亲,叫她罚你。”
林黛玉道:“哥哥这话说得别扭, 若是这样,我不去了,只在哥哥身旁等着就是了。”
“好妹妹,才说了一句,你又恼了。”林玦面上百般无奈,却反倒生出温柔来。“好妹妹,快去罢,是我的错处,不该这样说你。”
黛玉听了,这才与宝钗携手而去。
边上宝玉眼跟着二人身影,伸长了脖颈,却是恨不能跟着两人一起去了才好。林玦只作不见,宝玉只能忍住,领着他往里去。
先是与邢、王夫人、王熙凤等见过礼,说了些话,这才往贾母房内去。
贾母因吃了油腻之物,又多吃了几杯酒,回房里去就有些不好。吃了一杯酸汤解酒,此刻正躺在一张贵妃榻上,就着鸳鸯的手,吃菱角三鲜汤。
才吃了几口,就听人打帘子,口中道:“老太太,宝玉领着林大爷来了。”
此话才落,就见贾宝玉并上林玦自外头进来。贾母推开汤,略坐直了身子。宝玉径直上前,在贾母身侧坐了,唤道:“老祖宗。”
林玦却是规规矩矩与贾母见礼,唤道:“孙儿见过外祖母。”
“好,好孩子。”贾母伸手要林玦过去,琥珀搬了绣凳来,林玦就在贾母边上坐了。贾母因不见黛玉,问:“你妹妹不曾来?才听人说与你一并来的。”
林玦不及言语,贾宝玉却开口道:“老祖宗,方才咱们路上遇着宝姐姐,姐姐领着妹妹往大姐姐房里去了。”
贾母岂能不知他的心,当下笑道:“他们姊姊妹妹一处玩去了,你也去罢,也好留我和你表兄说些体己话。”
贾宝玉虽也喜林玦,到底不如欢喜林黛玉之深切。如今听贾母放他过去,岂有不欢喜的道理。当即应声去了,“过会子再领着妹妹来给老祖宗请安。”
说着,径直打帘子,往外去了。
贾母在里只是笑:“这高兴劲。”
林玦因见一侧鸳鸯手里托着碗,问鸳鸯道:“老祖宗吃的什么?”
鸳鸯回:“是厨房才做的菱角三鲜汤。”
“我吃着还觉顺口,这汤不错。鸳鸯,给玦儿倒一碗来。”
林玦摆手说不必,来时才吃了。说着,却伸手拿过鸳鸯手中碗勺来,探着余温尚可,便舀起一勺,往贾母唇边送去。
“才听两位舅母说,老祖宗多吃了酒。这菱角汤是极好的,清爽可口,又有滋养的功效,老祖宗很应该多用一些。”
贾母面上带笑,凑过去吃了,“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林玦伺候着贾母吃了一碗菱角三鲜汤,那厢翡翠进来,道:“老太太,琏二爷和薛大爷命人来请林大爷去。”
“是了,你们几个兄弟许久不见了,想必也有话要说。我就不拘你在这里了,你去罢。”贾母叫林玦出去,林玦放了碗勺,又就叫鸳鸯仔细着,这才缓缓地退出去。
都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难得林玦言行一致,却有其林家祖辈的风骨。贾母望着他去的方向,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回。鸳鸯在侧,心中亦念,豪门贵胄家的公子哥儿,如宝玉这般娇养的有,如薛大爷那样放肆混玩的也有。这位林大爷与他们却又不同,自有一番清贵风骨在里头。又是这样温和慈孝的,倒叫人心生欢喜来。
贾母因与她道:“我这外孙儿这样的人品风貌,同辈的人里能出几个。眼见着是要及冠了,也不知道他娘给他择了婚事没有,我瞧着,寻常人家的女孩儿,竟配不得他。”
贾府女孩多,原是一门好亲。只贾母见了林黛玉,心里一早定了念。常说林黛玉并贾宝玉是一对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既是冤家,就该在一处处着。既心里定了黛玉,林玦婚事,却又不能与贾府相系了。
鸳鸯是她左膀右臂,岂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当下笑盈盈道:“哎呦呦,瞧瞧咱们老祖宗。才出去一个大孙女,就想着外孙子的事儿了。且宽宽心吧,林大爷这样的家世,又是这样的人才,多少人心中的良配,且不必忧心呢。另又说了,晚些再择,也不是坏事。左右林大爷年少有才,听人说过了年就要回乡去考试的。指不定来日高中状元,数不尽的千金闺秀等着他呢。”
她说的话,由来都是能说到贾母心里的。贾母听了,果然欢喜,当下再不提这茬,只囫囵着,便过去了。
林玦一路往外来,由人引着,到了一个花厅里头。
只见贾琏、贾瑞、贾蓉、薛蟠几人赫然在内,另又有几分生得粉面玉琢的男儿,林玦并不认得,只瞧着衣着光鲜,大抵亦是贾府中人,只是亲缘远些,故他尚不曾见过。
贾蓉此人,身着华服,生得清秀,最是风流俊俏的一个人。[1]少年之英气略少,竟更多几分女儿之婀娜。他在此列,原已令人目所难移。薛蟠近来大好龙阳之道,一时间竟瞧着他,不肯挪开视线。
至那厢林玦进门来,却如清风一股,将堂内金玉之气拂去大半。只见他身穿宝蓝锦袍,上绣劲竹枝枝,更衬得林玦面如清月,皎然出尘,人如翠竹,气韵清朗。
却是清清爽爽,如金玉相击,叫人心往。
难得这样好的容色,却半分不觉女气,少年之英挺俊美勃然。
薛蟠抢先过去,要握他的手。林玦往侧一避,躲开了,口中道:“薛兄。”
薛蟠半分不觉羞恼,面上越发显出痴态来。口中念道:“表弟这些时候不过来,也不想着我时时刻刻都念着。”
此话说得露骨,在场众人不由对视一笑。林玦听来,却觉作呕。不由蹙眉,拂袖往贾琏身侧坐了,“琏表兄叫我过来,是为着什么?”
贾琏笑道:“不为什么,难得今日都在,叫你来不过是想着一并聚一聚。”
这话才落,就听那厢有个少年郎喊道:“笨手笨脚的,泼了我一袖子。”
抬头望过去,却是一个丫头上茶来,也不知怎么,茶泼了那少年一袖子。那丫头也不认错,只道:“我才上茶,偏三爷不肯瞧着这里,手一抬就翻了。三爷原该当心着些才是。”
“你这话听着,倒像是我的错!”那少年猛然起身,怒道:“平日里没人将我放在眼里,到底我还是主子,你们不过是下人,也敢这样待我!”
这原是很重的一番话,岂料那丫头半分不退的,只是口中声音变弱些,也不曾求饶,只说:“这原不是错不错,说的是个理字。主子自然是尊贵的,却不能平白无故冤枉人。前些时候宝二爷在这里,也是我上茶。那回才是失手翻了茶盏,宝二爷也不曾说什么。倒显得三爷气量小了。”
这一番话絮絮地,却如绵里藏针,轻易刺人发痛。
少年果然大怒,偏未出口,贾琏便斥道:“够了!不过是丫头失手,你与她纠缠,反倒叫人说你失了体面!”说着,命那丫头道:“下去罢!你是丫头,我不处置你,自去你琏二奶奶那里领罚。”
那丫头扭头出去,口中还道:“去就去了,还是个爷呢,这样小器的。”
林玦见了,大为惊异。反观贾府中人,却是一派寻常,半分未放在心上的模样。不由心中感叹,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不由得这宁荣二府不乱。
下人丫头一个个气性比主子还大些,如何使得?
他原不是这里的人,在这里活了这些年,却已明白。反是这些人,自个儿不明白起来。在什么位置,就该做什么事。
见他神色莫名,贾琏侧头与他赔笑,道:“表弟见谅。这不成器的是我三弟,名琮。他一贯爱淘气,整日地泼猴一般,倒叫表弟看笑话。”
原那少年正是贾琏异母弟弟,大房庶出的贾琮。
交代了这一声,贾琏才斥贾琮:“还不快下去换身衣裳!若教大太太知道了,仔细揭你的皮!”
那贾琮原在家中便不受宠,这个不疼那个不爱的。听了贾琏的话,忙不迭去了,竟是脚不沾地的模样。
林玦见了,与贾琏笑道:“瞧着年岁尚小,只比宝玉略大一些。男儿淘气本是寻常,表兄是兄长,很该宽宥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1]:身着华服,生得清秀,最是风流俊俏的一个人。//此句化用自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