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心酸得厉害,不多时竟将一条帕子哭得半湿。她道:“等着瞧罢,我绝不能绕过她!害死了我的珰儿,又叫我的玦儿看见,重重病了一场不算完,连心也伤透了。祖上的体面不能用一世,在我这算是挥霍干净了。”
秦妈妈不欲叫她再哭,便转了话茬道:“大爷房里正经的通房只玲珑一个,偏太太又将她配了出去。如今却一个都不剩了。”
贾敏这才收了泪,一面拭面上的泪痕,一面哑声问:“如今玦儿房里有几个一两的?”
“正经的只有采心、采意、霏思、霏椋这四个,另有温柔、有嬗、银苑、深翦都是王爷给的,我原先问过,说是仍算王府的丫头,月例银子照常从王府出,隔一段时日就派人送来。”
第72章 生顽意弄舟风起时, 解心意修书北静府
林玦出了从善院, 本欲往书房去找两本书来。途经寻芳榭,见湖面上晃悠悠飘着一叶小舟。一端系在岸上, 秋风袭来, 在水面上兀自飘零, 更添了几分寂寥凄清。
他问温柔道:“哪里来的小舟?”
温柔顺着望过去, 不由笑道:“前儿大姑娘念了一句诗, 说的是‘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许是想得入了迷,偏缠着老爷问那当是个什么模样,老爷被缠得没法子, 便使单总管往外去觅来的。虽是京城, 偏处南边,这样的东西不多见,到底是被寻来了。大姑娘草草看了一会也就撂开手了, 老爷便叫在宅子里放着,看看也是好的。”
听了此话, 林玦无奈摇首:“越发骄纵的性子,都叫父亲宠得没边了。”
“这哪里能怪老爷呢?”温柔捂着唇笑:“我们大姑娘生得玉雪可爱, 性子又是那样天真烂漫, 谁舍得说她一声。大爷只说老爷,怎么自个儿得了什么好东西,第一个就紧着大姑娘,便是老爷、太太也要往后排的。”
“我竟不知她什么时候将你们也笼络过去了, 一个两个都偏帮着。”口中如此,步子往寻芳榭边移。那小舟晃晃悠悠,天色似明非明,林玦意动,一手扶着那小舟,竟往里头跳了进去。
那小舟本就极小,堪堪容一人坐着。偏他动作又这样大,一跃之下,左摇右摆,他双脚岔开,跟着前后摇晃,好险才算是稳住了。
温柔被他惊出一身汗,寻常这样文气,没料到竟也有这样顽劣的时候。虽未冬至,到底这样冷了,湖水已近刺骨,若是落了水,却不是好玩的。
她扒着小舟一侧,连声劝:“大爷还请上来吧,这小舟不平稳,若是翻了过去可怎么好呢?”
林玦坐在小舟上,拿了边上的竹篙,要去解小舟上的绳子。“你不知道,南边别的不多,偏是这湖多。我自小是在湖面上长成的,别说这水榭,便是浪再大些,也翻不了。”
温柔哪里肯让他解,死死扣着那绳结连连摇首:“纵大爷是在海里长成的,今也不能够。大姑娘倒还罢了,年岁尚小,爱玩也是寻常。大爷平素看着稳重,怎么也叫人担心起来了?好歹这里没人,大爷快些下来罢,若再叫人瞧见,与太太说去,惊动了太太可怎么好呢?”
林玦听她提及贾敏,心知不可惊动,这才罢手,提起衣摆上了岸。整了衣裳,小声道:“我身上我沾着水了?”
温柔将前后都仔细看了,才说:“不曾,大爷,这里风大,咱们别站着了,仔细伤风。”
昨儿林黛玉房中只开了条缝,今就见咳了。温柔再不能不当心仔细着。
他颔首往回走,轻声道:“我不过是略兴起一回,倒叫你慌得这样,罢了,往后再不如此。”
林玦一径往书房去了,书房前有两个小厮坐在廊下打瞌睡,走近了一瞧,正是林海管用的笔清和书白。
笔清困极了,脖颈竟支撑不住,一点点往书白身上撞。书白背靠柱沿,尚能稳住,却是一副上好的躲懒图。
莫说林玦,便是温柔看了也觉好笑。忍住了笑意上前,一左一右拍他们的脑袋。
笔清猛地跳起来,书白叫道:“哪个孙子动你书白爷爷?”
“是你温柔姑奶奶!”温柔两根青葱玉指将书白耳朵扯起,“你躲懒还有理了,我打不得你?”
“打得打得,好姐姐快放了我,是我错了,睡迷了说了浑话。”他一叠声求饶,温柔这才将他放过。
笔清在一旁捂着唇笑,温柔伸着食指在空中虚点:“你笑什么,你也不好。”
他这才忍住,上前道:“姐姐来这里做什么?若要什么,只管使唤我们拿去,倒累得姐姐跑这一趟。”
“奉承话都留着自个儿听罢。”温柔往后看去,二人这才见着站在几步开外的林玦,匆忙上前见礼。
“大爷来了,奴才给大爷请安。”
“免了。”他们年岁尚小,爱困也是寻常。林玦无心吓他们,随意挥手叫他们起身。见书房上锁,问道:“谁上的锁?”
笔清回:“老爷出门前吩咐单总管锁上的,说是昨儿奏折上多了猫爪印。”
林玦心中暗道,哪里有什么猫爪印,不过是怕机密的东西被人偷了夹带出去罢了。面上却不显,只说:“叫单良来。”
“哎。”笔清溜得快,径直往外寻单良去了。留着书白,却是胆战心惊,只恐林玦陡然发难。
林玦见他年岁极小,身上衣裳又单了些,故问:“你冷不冷?”
书白略怔,不由抬头,只见林玦面容胜玉,风姿出众。一双眼睛明净有神,不掺半分污浊俗气,更显出过人的气韵来。他见之羞愧,竟不敢与林玦站在一处。面上飞红,只能呐呐回道:“不冷。”
林玦也不再问他,只吩咐温柔:“你去问任辞家的,下头人的衣裳可做了,若已做了就快快地发了与他们,若是尚且未做,便快些赶出来。穿得这样单薄,怎么用心做事?”
“是,奴婢这就去。”
温柔去了,他才又低头问书白:“今岁几何?”
书白低头回道:“八岁,过年就十岁了。”
他便又问书白认得多少字,可读过什么书。书白一一回了,说些须认得几个字,也认得不全,是林玦房里的祝遇、望远这几个书童闲暇之余教他写的,书却不曾读过。
言及此处,书白目带欣羡:“祝遇认的字最多,都是大爷教的好。”
林玦不爱用不识字的人,空下来便时常教几个书童认字,望远。登高等不过随意认了几个字,却是祝遇,最爱读书认字,如今大字也写得很有模有样。他肯上进是好事,林玦允了他来日若成气候,便还他良籍,助他考功名也使得,开个小铺子也使得。
没料到祝遇竟还有这份心,肯教人认字。
林玦不由点头赞道:“祝遇是个好的。”又说,“多读些书能明理懂事,办事也更稳妥、更知道些分寸。也不必有很大的成就,认得了到底是个好处。你们若想学,便跟着祝遇往我房里来。”
“是,多谢大爷。”
二人说了这些话,那厢笔清便带着单良匆匆来了。
单良一面开门一面笑道:“倒忘了大爷要来找书看这一茬,等老爷回来还得禀报一声,这钥匙等叫大爷收着才是。”
说着,便将门推开。林玦迈步进去,道:“不必如此,也不是常常来,倒添了许多麻烦。家里还是得有个规矩分寸,这样就很好,我若要来,只管使人去寻你,也不费什么工夫。”
“是。”
单良一叠声应了,也不跟进去,就在外头候着。林玦留的时间不长,不过挑选两本书,便抱着出来。
仍叫单良将门锁上,见锁严实了,这才往外走。
走了两步赶巧温柔回来,上前接了书,捧着跟在他身后,道:“大爷,任辞家的说下人衣裳已做了,昨儿才拿到手,预备着今日吃罢了午膳再发下去。”
“合该如此。”
林玦回了圆鹊轩,进屋子前又去看了一回鹿。那鹿十分乖顺,窝在棚子里也不动。林玦上前,揉着它耳朵道:“你乖巧得很,他半分也及不上你。”
温柔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权作自己听不懂他话里说的是谁。
他揉了好一会鹿耳朵才放开,侧头与温柔道:“今儿在太太房里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听着了。”温柔抬头瞧了他一眼,又急急添了一句:“奴婢只当没听着。”
左右林玦是拒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当告诉合睿王。
林玦却扯起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只听他道:“听着就是听着,也不必费心装假。你知道也就罢了,纵他知道了也很不打紧。”
“大爷?”温柔错愕,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莫非是要自己将这消息传给合睿王不曾?
林玦也不回她,只径自转身进了房门,只在心中默默回温柔道:我就是要他知道。
这方不提,合睿王今日往外头去了,天色渐浓方才回别院。才一回来,欣馥就递了一张纸条上来:“王爷,这是温柔送来的消息。”
合睿王摊开瞧了,恨不能将字字句句都掰开来揉碎了细品。温柔写得仔细,合睿王看得眼中带笑,仿佛林玦就在自己眼前,又骄又傲的模样,引得他爱都爱不过来。
看至末尾,他方道:“子景一贯不肯叫我亲近,昨儿经了那一遭,倒似看开许多。从前哪里肯叫我办事……”又笑:“只这叫人办事也不肯说得直白,含含糊糊,是他素日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