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知林玦动了真怒,皆跪了一地。
采意因道:“是奴婢守夜不当,奴婢原领责罚。只是璎珞是太太赐下来的,大爷饶是不肯让她伺候,也请惦念着太太的心。”
采意是林玦身侧最说得上话的人,她心肠软,处事也公允。往日里有什么事,只消她在林玦求情,再没不成的。
今儿这一遭,林玦仍听她将话说尽,末了却只冷笑道:“旁的都能够,这一茬却不能饶。”他抬眼朝仍跪在脚踏上的璎珞望过去,她弓着脊背,外头只罩了一件纱衣,里头就是鹅黄色的抹胸并衬裙,许是因天冷又许是引着恐惧,身子略微有些颤抖。更显楚楚动人,令心生怜。
林玦恍如未见,只寒声道:“你是我母亲赐下来的,原比寻常伺候的侍婢更体面些。故而才这样心高气傲,才如此自以为是。”
“奴婢……奴婢知错了,爷饶了奴婢罢,奴婢再不敢了。”璎珞仰起头来看他,眼里盈满水光。她原就生得灵动俏丽,如今梨花带雨,寻常人见了只怕都要心生不忍。只她抬起头望向林玦,却只看见他原本秀丽温和的面容冷硬如冰雪,仍是惊人的俊秀,却再无和煦,入目冷淡锐利。她心下颤栗:“爷……”
“你自来我房里,便自恃高人一等,寻常不肯将人放在眼里。便是采意使你做事,也不能使动。”他勾唇略笑,未及眼底,令人望而生畏。“你认定了自己是来日的姨娘,才早早地就要将谱摆起来。样样都想至极处,却怎么不想想,这些脸面都是谁给你的?”
言语之间,他俯下身子。五指微张,不轻不重扼住璎珞下颚。他五指修长白皙,才被他扣住,璎珞便觉一阵凉意袭来。未及言语,便听他又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是谁赐下的。既不传你,就是不想要你的意思。何必自取其辱?”
言已至此,何必自取其辱几个字,才真正击中璎珞心房。
他竟半分没将自己放在心上,便是连仅有的一点施舍都不肯给。他不想要的女人,便是送上门,也不肯虚与委蛇。所以他才这样将自己决绝推开。
原人人都传林玦还开窍,不懂女色,都是真的!
林玦已松了手,璎珞再跪不住,趴伏在脚踏上,浑身颤抖。她果然是自取其辱,不!何止是自取其辱!简直自甘下贱!
夜间到底寒凉,纵然尚在秋季,林玦只着中衣披外裳,到底也耐不住。松了璎珞便缓缓后退,捂着唇咳嗽了好几声。
万籁俱寂之中,这几声咳嗽何等地令人心惊肉跳。
采意采心惊惶抬头,须臾之间,温柔同有嬗却再不顾尊卑,陡然起身。温柔上前将他扶住了,往软榻边移,叫他慢慢地坐下。有嬗已端了热茶来,林玦唇边又溢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咳嗽,就着有嬗的手用了几口茶,方才略气顺一些。
温柔趁着这工夫朝采意道:“愣着做什么,取毯子来。”
采意才取了毯子,盖到林玦身上,便听外头侍婢通传:“琉璃姐姐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琉璃自撩开帘子进来,见屋内情景如此,不由一怔。此时温柔、有嬗、采意、采心四人围着林玦伺候,林玦坐在软榻上,身上盖着毯子,面色苍白,紧抿双唇,目带冷色。
而不远处脚踏上跪着一个人,琉璃细细看过一回,才看清是璎珞。
琉璃暂不理她,先走到林玦身侧,堆出笑来问:“方才听见大爷房里有动静,便是老爷太太也惊动了,因叫我来瞧瞧,可是璎珞伺候得不好?”
林玦仍旧面色冰冷,十分淡漠:“她伺候得太好,我竟有些无福消受。”
听了这话,再瞧瞧地下璎珞衣衫不整的模样,琉璃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却仍含笑去扶林玦:“这有什么,也值当爷生气。”
林玦由她扶着,仍靠回床上,靠了软枕,盖了软被,方才觉着身上寒意稍退。他望了地上璎珞一眼,又朝琉璃说:“今儿是我错,竟叨扰了父亲母亲休息。便是璎珞再有什么错处,我也当明儿再处置才是。今既惊动了,便不能了。你现下来了正巧,将她领回去,好歹还我一个清静。”
他说这话时带着轻微的厌恶,竟是厌极了璎珞此番所为。
璎珞抽泣着要说话,偏林玦方才话说急了,此刻又有些咳嗽。琉璃一面叫人端茶来,一面急急地对着采意说:“还留她在这里做什么,快拉出去,别再污爷的眼!”
采意扶了璎珞起来,璎珞还不肯走,她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爷此刻正是气头上,你何苦撞上去?如今夜凉,好歹出去披件衣裳。若是真过了冷气,便是太太不发落你,也再不能在院里伺候了。”
璎珞这才跟着她出了里屋。采意寻了一身衣裳给她,又倒了一盏热茶与她吃。璎珞又羞又恼,端着茶水一面吃一面哭。
“往日听你们说,大爷是最宽和最体谅人的。如今这一茬,却将我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采意伸出食指狠狠戳了她脑门一下:“你可快些醒醒吧,脸面不脸面都是爷给的,咱们都不过是伺候的人,你还想着什么?我们爷是最爱净的一个人,从不像外头那些爷一般拿姑娘当玩意。你巴巴的凑上去,还想叫他欢喜接下?万不能够!”
方才虽为璎珞说话,采意心中却也觉不耻。后院之中此类行为最令人嗤之以鼻,却不想想做姨娘有什么好的,纵然来日生了哥儿姐儿,可有人会瞧得起麽?另有说了,林玦一贯洁身自好,不爱风月。想从他这里下手一飞冲天做半主子的岂止一二?只你放眼瞧瞧,谁敢真的这样做?
主子就是主子,他不肯要的,你一个下人,饶是如何也不能强塞给他!
璎珞身子一扭,放下茶盏握着绢帕仍是哭:“我是太太赐下来的……我原就是伺候爷的……”翻来覆去只这两句。
“又如何?”采意见她冥顽不灵,也不肯再劝,只冷笑道:“管你是谁赐下来的,爷不想开脸,你还强凑上去麽?罢了,我便是与你说了,你也不肯听的。若是哭罢了便赶紧走,我这屋子好歹是干净的,不留你这样的人。”
另说里间,林玦闹了半宿,已觉困顿。靠在软枕上,深蹙眉目,与琉璃道:“我虽不喜她如此,却也不必很苛责她,哪来的仍叫她回哪里伺候就是。”
“是,都听爷的吩咐。”琉璃见他疲了,便轻轻将他身后软枕抽走,服侍他慢慢躺下。又说:“这些都不是爷当担忧的事,奴婢会处置好的。”
林玦对琉璃倒十分放心,翻了个身,面朝里,竟慢慢睡沉了。
见林玦睡熟,琉璃面色骤冷,笑意再挂不住。扫了屋中众人一眼,吩咐道:“好生伺候着,若再叫我听见什么动静,仔细你们的皮!”
说吧,径直往外去了。
出了门往采意屋里去,璎珞果然在此。
璎珞见了琉璃便迎上前,带着哭腔唤:“琉璃姐姐!”
琉璃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打得璎珞头晕目眩,怔忪当场。只见璎珞捂着肿起的面颊,呆呆望着琉璃,“姐姐……”
“我当不起你这句姐姐!”琉璃蹙眉呵斥,“太太的心意都叫你给毁了!”又望向采意:“你第一天当差事?不知道拦着?”
采意呐呐垂首,唯有不言。原是她办事不利,琉璃句句道来,句句是她错处。
“等我处置了璎珞,再来与你计较。”说罢,柳眉倒竖,指着琉璃怒斥:“小蹄子,还敢哭!擦干眼泪跟我往太太屋里去,且看太太怎么发落里。”
琉璃领着璎珞去了,院中才复平静。
采心并上采意二人往院子各处安抚,余下温柔并有嬗侍夜。
有嬗取银剪子剪去一段烛芯,望了望里间,又悄声叹息:“我原觉,天下哪里有不好女色的男子。今儿算是瞧见了,竟真能有。”
温柔正在归置明早的物件,闻言笑道:“天下之大,何奇不有?”
“今儿闹了这一场,想必明日王爷那处就能知道。”有嬗将剪子放下,烛光明亮,静静燃烧中,火焰摇曳生姿。“想必便是林老爷林夫人能饶了璎珞,王爷也不能够。”
“是她自己选的路,苦果自然也得自己尝。”言及,温柔不由苦笑:“我不能明白,当主子的妾什么好。总抬成贵妾,终非嫡妻,到底意难平。若这辈子能得个一心一意的人知冷知热,便是贫苦一些也无妨。何必去寻那些富丽的水月镜花。”
只求一心,原是情谊本质。
只是往往许多人都不能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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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品秋色巧遇林子景,赏山景联诗北静王
次日清晨,袭人早早地将贾宝玉唤起。一面伺候他梳洗,一面絮絮地嘱咐:“你今儿就去学里了,外头不比家中,万事都要仔细着来。点心也预备下了,你若饿了,就叫茗烟他们拿了来吃。”
宝玉随口应了,便起身往林玦那处去。才进了院子,却见里头不闻动静。自往屋里去,正瞧见采意从撩开隔帘出来。因见了宝玉,笑道:“宝二爷今儿来得早,我们大爷还没起呢。”
宝玉道:“我在这里等一时。”一时侍婢上了茶来,他又问:“往日表兄起得总比我早,怎么今儿倒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