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何家就纵着罢,”她冷笑道:“左右又不是我立在高枝儿上,与我有什么相干。她今后好好坏坏,都与我不想相干!”
待空碧回去,果然回了温柔。说父母兄弟皆在苏州,不愿往京里去,想求她行个方便。她与云瑶原就是可有可无的人,不过是伺候了一场,带回去也是个说法。现如今她不愿跟着,自然没人勉强她。
却是云瑶,她因道:“我原就是太太买进来的,原先是我年岁小,才没跟着太太伺候。现如今我大了,晓得服侍人了,倒还想往太太身边服侍去。左右我无父无母,无牵无挂。”
她是个聪明伶俐的,服侍起来也细致。温柔闻言,自然应了。如此,便定下回去的人数。几与来时一般无二,另又多了一个云瑶,及穆家大爷叫跟着的两个小厮,一个唤作十一,一个唤作十七。
次日凌晨,晨光未展。林家便套了车,只等着主子上路。慕容以致一路送他到城外,守在那里,遥遥地见不着他身影了,这才回城。
一路颠簸,待至京外时已是十月。
因舟车劳顿的原故,林玦精神不济。今日只捧着一册书瞧了一刻,便再看不进去。合上了,另又取了慕容以致赠他的那枚平安扣出来。玉扣温润,握在掌心,倒像是熨帖在心口。
车队进了城,却见街上皆是静悄悄地。温柔撩开车帘一角往外瞧,口中道:“奇了,今儿街上人怎么这样少了,平日里全然不是这模样。”
林家一早来人接了,闻言笑道:“姑娘随着大爷往苏州去了这样久,京里的事自然不晓得。皇恩浩荡,今儿宫里几位娘娘省亲,好几条街都净了。”
林玦手下一顿,省亲?红楼里大费笔墨,耗费章节写了一回元妃省亲,竟这样快?林玦蹙眉细思想了一回,却仍未想起,昔日看原著时,元妃省亲,红楼诸人年岁几何。
一路无言,回林府的近路被封了。车架绕了原路,耗了好些时候才进正门。
林玦下了车,立时有人迎上来,簇拥着他往内宅去。任辞笑道:“大爷回来了,今日老爷休沐。知道大爷就是这日回来,并不在书房。和太太一并等着大爷。已派人来问了好几次了。”
“家里一切都好?”林玦径直往里,衣袂飘动,脚步略急。
任辞道:“回大爷的话,一切都好。”
林玦应了一声,进了垂花门。一早有软轿候在那里,他进去坐了一刻,软轿便轻轻停下。有人撩开帘子,却是贾敏身侧伺候的琉璃。
琉璃笑着搀他出来,又吩咐身后钏画:“快去回禀老爷、太太,大爷回来了。”
“哎。”钏画应了一声,急匆匆跑着去了。
林海并上贾敏原对坐着手谈,另有林黛玉坐于一旁看书。三人听得钏画回禀,道林玦回来了,皆有些坐不住。
不多时林玦果然进来,身着玉色镶领袖宝蓝绣祥云纹直裰,腰间挂着玉色络子。年已及冠,乌发竖起,头戴玉冠,以翠玉簪相配。容色俊逸,身形修长瘦削,倒越发清俊出尘了。
林玦上前几步,噗通跪倒在地,叩首道:“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
贾敏忙起身将他扶起来,道:“何须行这样的大礼。”一面说,一面拉着他在大炕上坐了,又命琉璃取软鞋来,服侍他换了鞋子,除了外裳,这才拿了大迎枕垫在身后,叫他舒舒服服靠着。“玦儿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
林黛玉见他坐定了,这才上前屈膝与他见礼,口中道:“哥哥。”
林玦瞧了黛玉一回,笑道:“我妹子生得越发好了,大半年不曾见,倒叫我念着。”
黛玉抿着嘴唇笑,在一旁绣凳上坐了。
琳琅端茶上来,林玦接过,吃了大半盏,这才长长吐气道:“到底是家里的茶吃着好。”
“又浑说。”林海面上带笑,佯斥道:“你在路上吃的茶何曾坏了,原也是家里带出去的。不过是你好逸恶劳的谎话。”
“爹这话说错了。”黛玉笑盈盈地,说:“顶要紧的是陪着吃茶的人是谁,路上风尘仆仆,谁又有心思品茶了?”
众人坐着说了一回话,林海便道有些话要问,领着林玦往一旁暖阁里去了。
进了暖阁,二人在小炕上坐了,林海眉梢眼角皆是慈爱笑意。上下瞧过长子一回,道:“你乡试考中了解元,这是极好的事。只是余下的春闱,亦不可松懈。”
林玦敛目道:“是,儿子都知道。”
林海笑道:“你素来都听话懂事,敬爱孝顺,我和你母亲很放心你。”
这乃是父亲剖开心扉的话,听来却叫林玦心内泛涩。他虽觉得自己心仪慕容以致并未有错,到底觉着对不住父母。
林海却又转了话锋,道:“你回京的事,今上问了好几次。知道你回来,想必不日就要宣你进宫面圣,近两日你仔细着。”
“是。”林玦应了,又问:“方才我进城时,倒见着外头几条街一片肃然。纵然有零星几个行人,也整眉肃容、行色匆匆,竟像是不敢高声说话的模样。听下头人说,是今上准许几位娘娘省亲。”
“确然如此。今上以孝治天下,故而开恩赐此殊荣。皇恩浩荡,娴贵妃娘娘亦在其列。”这无上恩宠究竟是福是祸,且看着来日罢。
林玦迟疑许久,方才道:“父亲近日在书信中偶有提及,今上似有不虞之忧。”
林海道:“今上太急切了些,太上皇正值壮年禅位,虽退位了,却并未想着放权。”故而今上虽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归根究底,顶要紧的还是得做个遵从父亲的儿子,而非权掌天下的皇帝。太上皇不会允许他手上的权高过自个儿,何况今上待他几位兄弟姊妹那样狠辣!
齐献长公主乃是太上皇的心头肉,若她真托生成了男儿,这皇位究竟要谁来坐尚且未知。这样疼惜的女儿,却被今上一意孤行,赐婚去了边疆塞外。太上皇如何肯?
“将齐献长公主赐婚和亲,今上这一回,却是失策了。再别提,今上原就是瞒着太上皇并上两位太后下了旨意。”待太上皇等知道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君无戏言,再没皇帝赐了婚,太上皇下旨驳回的。这已不是皇帝一人的脸面,关乎皇室的尊严。
故而太上皇只得将齐献长公主的嫁妆一赏再赏,务必要她出嫁时风光无限,绝不能委屈了她。此事瞧着是太上皇服软于皇上,实则却将太上皇酝酿着对皇上的不满打开了个缺口。只等着再有一个契机,就要喷薄而出。
太上皇已有废帝之心,犹如昔日他一言就废了前太子一般。
林玦端着茶盏,心跳如雷。他原当着自己会手抖,低头一看,却是四平八稳得很。他听见自己凉薄的语气,道:“父亲的话儿子都明白,儿子也有话想告诉父亲。”他抬起头来,直视林海。
这一瞬林海骤觉儿子已然长成了,蕴藏在温柔眉目下,是他锋利的眸光。“什么话?”
“若有那日,但请父亲冷眼旁观,勿进美言,勿施援手。”他语气中凝着满腔冷意,藏着缕缕恨意。“今上暗中谋害先太子,残害忠良,致使无辜的人流离失所。乃至幼儿,亦不放过。此等心肠冷酷的人,何以为帝?”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永宽被废,本文只从旁观者视角,从言辞中进行叙述,不直面描写废帝风波。该篇章是红楼之六宫无妃的主体戏份,会在六宫无妃中着重描述。本文不赘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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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语殷殷血照宫闱中, 恐深深求生承恩后
长夜漫漫, 漏刻声声。慕容永宽端坐于案前,取了紫红雕荷花蜻蜓图水丞, 倾水入墨砚。朱砂一圈圈研磨, 漾出醉人的暗红, 带着不易觉察的艳丽。
钟杏领着宫婢端茶点进来, 放下茶盏才要说话, 便听慕容永宽道:“叫张华显进来。”
“是。”钟杏依言出去, 张华显正抱着拂尘靠在柱子上,半眯着眼歇息。、
见钟杏出来,便道:“这都子时一刻了, 皇上还批折子呢?”
照理说, 皇上批折子时,须得有内侍在旁伺候着,从古到今都是这么个。可是现如今位置上这位却不爱叫人服侍着, 夜深人静时总一人关在书房里。实则满打满算送到他跟前的折子没几本,都是顶顶鸡毛蒜皮的小事。略要紧些的仍旧送往太上皇那处去, 简而言之,朝臣仍旧很明白, 皇帝有名无实, 大权仍在太上皇手里。
钟杏点了点头,说:“公公,皇上传公公进去。”
“得,我去了。姑娘也趁着这时候歇息一刻罢, 今儿有的磨。”若换了平日,这时候皇上也该就寝了。只是谁叫今儿那位林家的大爷回来了,硬生生叫皇上撑着磨到现在。
张华显悄无声息地进去,弓着身子,慢慢走到慕容永宽案边,轻声道:“皇上。”
慕容永宽执笔沾了朱砂,端在面前细细端详,却并不落笔批阅。酉时三刻,他案上的折子便已尽数批罢了。他却偏要撑到现在,要摆出励精图治的架势来。
“贵妃这时候大抵已至贾府,家去了几个妃子,宫里倒格外寂静些。”
娴贵妃并上周贵人几人今日确然回家省亲去了,只是寻常纵他们在宫里,也没人敢惊动皇上半分。他今日觉着寂静,不过是林玦回来了,偏又不能在他身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