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笑道:“你若喜欢,赠了你就是了。只是你们林府,难不成就缺一个丫头。我瞧着你身旁的倒也很好,颜色温婉,举止和顺的。”
如今这世道,瞧上了丫头说一声就是了。寻常都是签了死契,谁要送了去,并不值什么。林玦不过随口一言,冯紫英这话也是玩笑着来。再没人当真。
林玦一面抬脚往里走,一面睨了温柔一眼道:“这可真是不凑巧,温柔她虽伺候着我,原不是我的丫头。我虽使唤着,也不过是她半个主子。她是合睿王府出来的人,昔日王爷爱惜我体弱,又恐身旁人伺候得不周到,这才将温柔并有嬗他们拨过来暂且伺候着,如今分例银子仍从王府那里出。你若想要他,还得往合睿王府走一趟才是。若你真有这心,待此行回来,我陪着你往王府去一趟。虽合睿王不在府里,到底温柔不过是个寻常丫头,得总管一句话就成了,不必费什么工夫。”
一番话说得十分细致,十足十为着冯紫英着想。冯紫英却敬谢不敏一般抬起手摆了摆,他原是打趣,林玦却又往深处说了一层。听到这丫头是合睿王府赐下来的,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是再不长眼,也不敢往合睿王府上去讨人。遑论这是合睿王赐给林玦的人。
赐了人不打紧,打紧的是赐了谁,为着什么赐的。
合睿王一贯杀伐果决雷厉风行的,往好处说是勇猛,往坏处说却是粗莽了。他府里的丫头是什么来路,但凡京城里有些耳目的人都知道。莫说如今在王府里理事的欣馥,便是原先的布渠、归霁,赐下给林玦的温柔、有嬗,在旁人耳中都是记了名的。为着什么?无他,合睿王府里的丫头,但凡能入眼理事的,不是太皇太后赐下来,就是今太上皇赏下来,原都是能在御前伺候的人。
这样的丫头,别说自个儿开口要了,便是送到府上,也得思量着再收。
合睿王赠了林玦侍婢的事,原是十分隐秘的,王府里的人也不敢随意往外传。如今林玦不经意说出来,却是十足十叫人震惊失色。
先前来时卫若兰便与他说了,说是估摸着合睿王对这林玦很不一般。他那时还笑卫若兰想得荒诞,如今看来,卫若兰才是明白人。
电光火石间想了这许多,再开口是冯紫英不由添了几分郑重:“我原不好美婢,既他们是合睿王府的,便再不敢随意开口。子景只当我从未说过这话,你也不曾听过就是了。”
林玦瞧了他一眼,其中含义莫测,实在叫人难以揣度。
他并不作声,须臾间二人已走至房门口。两人的屋子并不挨着,中间还隔着一间。这悦来客栈的屋子名字倒也取得雅致,拢共八间上房,相对而建。屋名循的是梅兰竹菊并上礼义忠信。
下头人将剪梅坞并上谦竹居拿下了,中间的幽兰阁一早住了人。旁的也尽数有客,竟正巧剩了两间上房。
林玦瞧了一眼那房门紧闭的幽兰阁,扯了扯嘴角,道:“咱们今日出门,运道倒很好。若是晚一刻,只怕连上房也住不得了。”
何谓上房,须知住上一晚便耗费不菲的,这才叫上房。寻常商贾、豪绅出远门,也没几个能住这样的屋子。一个客栈只置办八间上房,就该知道这是何等昂贵的屋子。平日里大抵都只放着落灰,难得才有人过来住下。偏他们过来,便只剩了两间。
林玦暗自摇首,行为处事这般明显,实在不辜负旁人说他粗莽二字。
心中所想,面上未露。他抬手自将门推开,道:“我乏了,往里去歇一歇。”
冯紫英也推开了房门,举止十分急切:“你去罢,我也正想躺一躺。这马车饶是布置再好,坐上一天,也实在叫人腰酸背疼。”
如此,二人便各自回了房休憩。这虽是上房,到底不如家里头,比寻常住的屋子小许多。故只温柔在一架有十二扇槅子的竹围屏里伺候,另有一个小厮在外间候着。
林玦才进了房,那厢就有人来敲门,登高问是什么人,却是有嬗领着人来送热水。
林玦叫进来,有嬗便领了人进来,不多时便将热水倒了大半个香椿木浴桶。
温柔并有嬗将衣裳备好,沐浴要用上的物件尽数都摆上,这才与林玦行礼告退。林玦颔首,这才退出了围屏。
围屏外二人在绣凳上坐了,这会才有工夫坐下来吃一盏热茶。一天时间都奔波在路上,他们一贯也是娇养的,在府里只做些端茶送水的活,比外头寻常的小家碧玉还娇惯些。陡然赶了这些路,委实有些吃不消。虽不曾走路,脚也不疼,那马车却是颠簸得很,险些将腰颠散了。
有嬗捧着热茶吃了大半盏,又伸手往后揉了一会子腰,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的老天,这一天下来,真是累得心慌。坐在车上的时候又是颠又是摇的,也吃不下东西。下了车脚踏实地走了会路,这才觉得好些了,又陀螺一般转去灶间,又是伺候热水,又是瞧做出来的菜式,简直忙得不得了。这腰又酸又疼,一坐下简直起不来,吃了这半盏茶,才缓了缓。”
温柔虽也觉难耐,去不曾说出口,口中笑她道:“这会子就说累了,往后还有好些时候呢,却又怎么好?另又说了,你我是坐在车里的,好歹坐得不紧凑,外头驾车的车把式,那才叫辛苦。虽说是开春了,到底风还硬,也不和软,吹在面上还叫人一激灵。”
说着,往外唤了一声:“登高!”
“哎!”登高才在外头一个小杌子上坐下眯了一刻,听见温柔叫,急匆匆揉了揉眼睛,便应声过来。也不敢走近,隔着四五步就停住了。“两位姐姐有什么吩咐?或有什么想吃的,要用的?”
温柔温声道:“我们什么都不缺,也不吩咐你什么。这里暂且有我们伺候,你先往外去,寻些茶水吃食略垫一垫肚子,大爷才入浴,用膳的时候想必还早。你也交代下去,就说是我说的,如今在外头,便有外头的章程。不拘怎么,大伙累了一路,若是饿的便寻了东西来吃,也不必分什么前后了。另有外头那些车把式,也该叫他们吃些东西,便是一碗热水一个硬饼子,也是好的。再有一样,旁的倒也罢了,方才我下车时见琛琲姐姐像是有些昏昏沉沉,想必是车坐久了的缘故。”她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小把铜钱来,招手道:“你过来。”
登高这才敢上前,伸出双手捧了那钱。
温柔接着方才的话,又说:“这钱你拿去,往灶间去,就说叫厨子做一样酸笋鸡汤给琛琲姐姐送去。另有有一位霍妈妈,我见她年岁也不小了,坐车也是辛苦,也盛一碗过去罢。”
登高应了,又挠了挠脑袋,十分不好意思一般:“温柔姐姐,若有剩下的……”
温柔不等他说尽,便道:“若有剩下的,我也不要吃,你们分了吃了罢。”说着,看向有嬗。
有嬗也道:“我坐车不晕,也不想吃,你们吃罢。”
如此,登高便拿了钱出门去,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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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有情人却道无情话, 得厚福难承宫闱中
这厢温柔吩咐登高去了, 只过了一时,便听着围屏里头林玦唤:“登高。”
温柔放下茶盏往前走了两步, 隔着围屏道:“登高他们瞧着累得很, 奴婢方才使他们去吃东西了。爷有什么吩咐, 奴婢并上有嬗在这里伺候。”
只听里头林玦顿了顿, 旋即道:“既如此变罢了, 不是什么大事。我要一人待着, 你们都出去。我知道你们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跟着我赶路,也是委屈你们。你们回房去歇着吧, 这里暂且不必你们伺候。”
温柔并上有嬗一贯都极听林玦的话, 他既然说了是一,他们便没有提二的道理。故得了话便立时应了,二人对视一眼, 将方才吃过的茶盏归置了,当下出门去。
热气缭绕, 林玦赤裸着身子,泡在香椿木桶里, 靠在桶壁上, 闭着眼久久不言语。又过了一时,因着腰酸背疼的缘故,再坐不住了,便想着穿了衣裳往架子床上去躺一会。才站起身来, 便听着外头有推门声。
林玦只当是登高吃罢了东西回来,便又坐了回去,道:“赶巧你回来,且进来罢,背上酸疼得厉害,你过来,给我擦一擦。”
脚步声渐近,却没听找登高回话的声音。林玦心觉不对,陡然回头望去。
虽一早有了预测了,现下真见着他站在自个儿面前,却仍然吃了一惊。
那惊愕十分短暂,不过须臾之间,便收了回去。
来人身着鼠灰锦绣万字如意纹的衣裳,只定定站在围屏那处,也不言语,也不走近。只是静静站着瞧他。
分明只是一个眼神,里头藏着那样多炙热的情绪,却半分不减,尽数传到林玦眼里。恍如烈火相传,将他周身焚出一片烈烈。
林玦沉在水中,隔着水汽与桶壁同他对视,许久才缓缓道:“多日不见,王爷瞧着倒像是更清减了些。孤身在外,更要仔细着身子才是。”
立在不远处的正是合睿王慕容以致。他闻言道:“你见了我,倒不是很惊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