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望着墙上一副花开富贵的吉祥图,再度无奈的笑起来。这店家当真小心,连雅间都不肯给自己一间有窗户的,看来真是对那张衙内畏惧至极。想到此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丝愁容。他想到这城中的百姓如此畏惧那小衙内,可见平日里生活有多苦。一阵义愤一阵心酸再度涌上心头。此刻他倒忘记了自己所受的屈辱与苦楚,盘算着如何将那衙内的事记录下来,传到包大人那里,以包大人的秉性想必不会放任不管。
主意打定,展昭心里安定下来,今日之事再度浮上心头。或者说,是今日遇到的那个人。
当时事情发生太快,很多事来不及细想,可来不及细想不表示展昭就没有注意到。心细如发的他不但注意到了,还记在了心中。此刻他端着酒盅一边品着杯中的酒一边仔细分析起那人来。
那人不简单。
其实两人的剑架在一起时,展昭心中便已经有此认知。当时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不单单是因为有人搅扰了自己出手,也是因为那一瞬的相交所带来的震撼。
那人力量不小。一瞬间从剑身上传来的感觉忠实的传达了这样的认知。而更另展昭惊异的是对方手中的宝刃。那一刻剑身出鞘的寒光已然昭示了这宝刃并非一般可比。那人虽然出手很快但展昭依然看的清楚,宝刃上并未沾染血迹。
剑过人身而不留血痕,绝非一般宝刃可以做到。他手中的巨阙乃是上古宝刃,锋刃寒绝方能如此剑过不留痕。而那人手中的宝刃亦是如此。虽然事后那人在擦血,但展昭注意到这是因为他在收剑时故意放慢了速度,让那人手臂上喷溅的鲜血洒到剑身上。
此人嗜血。
想到此,展昭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最近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心事也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有些刻意回避的事儿会猝不及防袭上心头,但此刻他无暇顾及。他浅酌一口杯中的酒,放下酒盅,视线瞥到自己放在桌上的巨阙。巨阙的剑鞘亦是玄铁打造,而那人的兵刃碰撞上去竟然没有半分损伤,那金石碰撞之声似乎犹在耳边震撼着。
这一瞬的相交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呢?
展昭直觉的感到事情还没有完。
除此之外,那人一身华贵的紫色衣衫亦是明证。虽然是武生的装扮,但那紫衫质地上乘,且一看就不是成衣铺子里买的。那是量体裁衣特别缝制的。看上去不张扬,但袖口领口的金丝滚边其实都绣着隐龙形的图案。这也是让展昭挂心留意的一个方面。究竟是什么人敢穿这样冒犯天威的衣服呢?或许是哪家自己不知道的皇亲国戚?
展昭不由想起那人临走时对自己意味深长的一笑。笑容中显而易见的讽刺与玩味,那视线中无法掩饰的冰冷与刺探。那一刻展昭似乎从那人的唇中读出了“虚伪”两个字。呵,虚伪……这样的评价已经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了。以前在京中就常听那些看不惯自己的纨绔子弟们笑自己虚伪。他不知道在他们眼中怎样才是真实,或许因为自己出身江湖便不配与他们同居于京了吧。只可惜,包大人护着他,皇上赏识他……
皇上……
展昭的心猛的一揪。手指用力竟将酒盅捏了个粉碎。他狠狠灌了一口酒。烈酒如同一柄利剑从喉咙中划过,重重穿进他的肠胃,烧的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时他突然听到雅间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被麻烦缠身了!这个麻烦才刚刚开始!
第11章 蛰伏耶律-5
听到雅间外吵闹声时,展昭心中竟默默闪过“今日事真多,莫不是伤了什么阴骘?实在不宜出门。”这个念头来的没头没脑,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事后想来,当时这个想法真可谓是一语成谶。
展昭放下酒盅,推开雅间的门,就见门外站了四五个精壮男子。他们个个身高马大,而位于最中央的一人正是自己之前在街上撞见的那个男人。展昭正自诧异,就见圆胖的店家一脸惊慌的躲到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袖指着那几人道。
“展,展大人救救我,这几人想,想砸了小人的店啊!小人经营不易,您可要给小人做主啊!”店老板情绪越说越激动,大约是看到展昭觉得有人撑腰,伸出短胖的手指头指着那几个大汉骂起来,被那几个人眼睛一瞪,他立刻又缩头乌龟一般吓得躲在展昭身后噤了声。
“到底怎么回事儿?”
展昭望了那几人一眼,眼神淡漠而坚决,他本就神正眸清,双目如电一般刺向那几个态度蛮横的人。这一望展昭心里打了个突,因为他敏锐的发现到这几个人有些不似中原之人。倒并非是他们的长相或装扮,而是那几个人身上透露的气息。这种事儿很玄,本来也是说不清道不明,但像展昭这样少年成名常年行走江湖的人物对世事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见多识广放在他身上是一点都不过分。也正因为如此,此刻他发现对面这几人身上的气息与中原人士有微妙的不同。
为首一人抬手伸过来想要去抓那老板,展昭用腕架开他袭来的手。一交之下两人心中都已有数。那人是个黝黑高大的汉子,一击不成双眉一轩,换手想要再袭却被中间那人阻止了。展昭早已看出那人才是头儿,他拿眼瞧着那人,嘴唇抿成一条线,却不说什么。其实也不用说什么,从他出现的那一刻,不管之前在争吵什么,那吵闹的重点都已经转移到他身上了。恁是老板与对方的下人吵成一团,那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展昭。而展昭的目光亦然。
“店家,你这店我不住了。”那人走到前面来,对着店家说话却一直瞧着展昭。那人笑道:“这城里除了你们这些寒酸的酒家外,还有什么能住人的地方吗?”
那人说的客气,言语中的傲慢却是遮掩不住。那老板一听自家门店被人说寒酸,火气噌噌的往上撞,也顾不得怕了,梗着脖子一挺胸脯站出来大声道。
“嫌小店寒酸,您到熙春楼去!有吃有喝有姑娘,官家公子商贾大家的人都去那儿,一顿饭要上你万儿八千的不嫌多!这位爷这么充大的您上那儿去!再不济,您去城外的夕兰寺,那里只接待往来贵客,就怕您这身份够不上住!反正小店不伺候了!”他梗着脖子说完这句,那人身边的黑脸大汉牛眼一瞪,吓得他又赶紧缩回展昭身后去了。
“各位请吧。”展昭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那身着紫衫武生装的男人盯着展昭的脸瞧了一会儿,突然又是一笑。虽然才见了不过半日,这人已经是第二次对自己露出如此讥讽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不知为何,让展昭感到一阵寒意。他已经可以确定对方对自己产生了不好的意图,虽然自己行事坦荡毫无得罪人的地方。他尽量忽略对方毫不掩饰又不明所以的恶意,以一贯坦荡而淡然的态度将手一收,背在身后。青松翠柏般傲立寒霜,任尔东西南北风,电闪雷暴皆视若无物。
紫衣人往楼下行去,另外几名大汉紧紧跟从。展昭见他们远去,方才蹙起眉头。刚刚转过身下楼间他才看到人发髻后深深别着的一根兽骨发簪。这样身份贵重的人怎么会别着那样一根发簪?与他全身上下的一切装扮皆不相符。而同样的,他也注意到随行几人体貌特征,那几人膝腕略有变形,双腿微微内弯。这是常年骑马之人才会有的特征。难道……
展昭心下起疑,这个认知让他有些不安起来。难道他们会是大辽或西夏来人?从面相上并不能完全确定,但若想从大辽西夏众人中选出几个面貌与汉人相仿的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些人如此掩人耳目,恐怕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吧。他们的目的为何?我是不是应该暗暗跟上他们比较好?
展昭心中默默盘算起来,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这件事儿上,自然注意不到在那紫衣人转过身体的一瞬,讥讽的笑容已经从那人脸上消失。相反一种玩味的神情爬上他的脸庞,他默念着什么,若是有人会读唇语会发现他默念的竟是展昭的名字。他对手下人微微使个眼色,拐过楼梯口,在楼上的人视线之外,几个手下人似乎极有默契的分散开来。
“虚伪的汉人,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紫衣人站在店门口回过神,抬头往小店二楼的方向望去。从半掩的窗口还能看到展昭站在那里的背影。这时一个身形瘦小下人打扮的人走上前来,为他迁来一匹体壮膘肥的高头大马,那马长得实在精神,即便是不懂马匹的过路之人都免不了多看上几眼。但没什么人发现那小厮在递上马缰时,将一张小纸条也递到了人手中。紫衣人翻身而上,极为悠闲的打马游市,逛游着往城门口走去。那张小纸条被悄悄展开又被撕碎了,散开在风中飘向不知何处去了。紫衣人唇角挂着浅笑,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唯有他知道,那纸上的话。
“事已成,会襄阳。”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事情要牵到一起去了。接下来昭昭就要去襄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