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的第一次自然是展昭留书私自前往陷空岛一事。这原是一句玩笑,可不知怎的,这话一出口却有些别扭,只不过对展昭而言是别扭,对包拯而言,却是故意为之的别扭。
倒不是包拯对展昭耍心机,而是他隐隐有几分猜出展昭想要一走了之了,与其说不辞而别,不如说是背负起一切远走他乡。这种想法不仅包拯有,开封府的众人也多多少少有些感觉。他们怎么舍得展昭这样离开,更何况他开封府的人怎容他人如此欺辱。包拯少有私心,这次可以说是公心私心都不允许这件事情如此了结!
但是他的首要之事是留住展昭。
流言蜚语一起,他便知道这事儿是冲着他包拯来的,可是谁会这么傻,用如此匪夷所思的下作之事来诬陷展昭,以此削弱开封府的力量?但偏偏就是这种匪夷所思让事情看起来特别的真!一开始人们还觉得不过是低劣的污蔑,一笑而过。可时间一久,一切简直是如同釜底抽薪般大翻盘,反而让他这位以公正果敢闻名于世包青天都难以收拾,无法言说。不知从何时起,就连为展昭说一句公道话仿佛都成了一体同罪的恶名,明里没有人跟他对着干,可他却感觉这股暗涌越来越凶,大有灭顶之势。更可恶的是那庞太师,每每至此,他都一边摆出一副自视公正持中不言的架势,一边又以“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但就是不说”的态度故作莫测高深,可就是这样的态度,引得别人众说纷纭,假作真时真亦假,那老狐狸别的不行,官场上那一套却是摸得透透的,把人心操控的熟练。时至此时包拯也算看出来了,庞太师这招是不求胜但求稳,不求多数人相信他,但求多数人不插手。最后朝中明言不信此事,愿意站在包拯这边的人竟比讥讽嘲笑之人还要少。
人心凉薄。更何况是官场上的人心。展昭再受宠,也不过是一个护卫,更何况他一直供职开封府,归根到底就是个江湖人,谁不知道这些江湖人都是最没规矩的,就算受了皇恩,骨子里还是改不了杀人放火那套。一个江湖人的去留,又怎么会是让他们上心的事情呢?
本来让包拯安心的是,就在谣言愈演愈烈之时,圣上出言制止了。虽然圣上是最晚知道这朝中传言之人,却在第一时间厉言斥责了此等言论,制止了这股朝中歪风。可谁知,近日里从街头巷尾又传出了展昭与襄阳王暗通款曲的说法,竟有人再次以此大做文章,还将之前花冲与展昭之事及此次之事连及起来,说的有板有眼,竟似亲见了一般。这次包拯有所防范,早就让开封府的衙役们暗中盯着那些不安分的地方,果然抓住了几个为首的,包拯毫不客气的将这些人处置了,可马上就有人站出来说包拯执法不当,过于偏袒开封府之人,分明事情真相为何都没人知道,便将人抓起来治罪,未免刑罚太过。
这种说法看似公允,其实颇为险恶。若要包拯说出子丑寅卯,便等于要他亲自去挖展昭的私隐。即便这些事情都是假的,那也等于要他亲自对开封府的人下手,可若是查出一点点蛛丝马迹,便等于坐实了街头巷尾的恶毒谣传都是真的,届时不但展昭无法做人,开封府也结结实实被浇上一盆脏水。更有甚者,此次对方亦是有所准备,在包拯出手之际,便将党争之说再度提起,甚至暗示圣上对开封府之人的过于偏袒其实就是包拯以公正为名,掩盖自己党争之实,否则何以解释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圣上竟然会为了一个小小侍卫大动干戈,在朝上疾言厉色?
这一番下来,为展昭说话竟成了党争之说,甚至皇上的表态也成了纵容包拯的侧面证据。更狡猾的是,这些人此次不在朝中议论半点,说是为圣上分忧不让他为此操心也好,实则对他严锁消息也罢,不影响到朝议的争执,不显露到明面上的暗涌,即便是皇上也不好直接插言,否则岂不更加坐实了偏袒开封府的党争之言,给人留下了谏言的把柄。
所以此番暗潮来的更加汹涌,却更显平静。
包拯知道,越是如此他越不能将展昭弃之不顾,现在的情况根本不是他离开便能担得起的,说白了,这已经不是他一人可以负起的责任。既然如此,便更没有必要白白牺牲展昭来换什么清白。
还有一点更是包拯所挂心的,在展昭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为包大人之章
第176章 重回汴京-56
包拯敏锐的察觉到这个死心眼的孩子又想一走了之,是委屈,也是愤怒,但落到包拯心里就只有心疼了。这个公道他要替展昭讨回来!他包拯背负的骂名也不少了,他怕过谁!他谁也不怕,只怕天地不公,只怕自己也没法战胜眼前的人言可畏。但这个年轻人,他是一定要维护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为了自己入公门,为了自己受委屈,更是因为这个年轻人本身就值得自己去维护!自己少年立志,愿背骂名、与天争,只要能够护得天下苍生,还世间一个公道!那么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不会让展昭白白受了这个委屈。
“贤弟啊。”
包拯极少称呼展昭为兄弟,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自从展昭入公门以来,人前人后两人皆是以上下级的方式来相处,开封府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紧盯着他们,他们必要比旁人更加注意检点才行。尽管也有不少非议,可两人从不觉得这样的方式有何不好,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目标,为了这样的目标而做,谁都不会觉得委屈。这便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因利而合的小人是永远不会明白他们这种付出的。
包拯站起来走到展昭面前,伸手扶着展昭的肩膀不让他起身,自己却微微弯下身,神情严肃的盯着展昭。那眼神中虽然带着严厉之色,却也透露出一丝疼惜。
“你当知道,这事不是你一人扛得起的,我包拯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你若信得过我,不妨全部告诉我吧。展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非是要打探你的私隐,而是眼下已是箭在弦上,我等都骑虎难下,与其被人如此算计,不若早做打算。”
“大人……”
展昭心头觉得很热却也翻涌难耐,他没有对包拯改口,这是一种表态,他依旧想要独自扛起这一切不公。虽然这一切都是陷害,却是他没法反驳的事实,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是否是强加于己的没有人会在乎,但只要发生过,就会留下痕迹。现在的形势正是逼着自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坦白这一切,明知是盆脏水却依旧躲不过。
“贤弟——”
“大人,公孙先生还未回来吗?”
展昭没有回答包拯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包拯看他神色,知道他有难言之隐,想必不想面对这个问题,或者不想面对自己。他知道自己给人的压迫感,也知道展昭对自己的敬重,他缓下神情,调侃的问道。
“怎的,他跟你去了一趟襄阳,便不要我这个义兄了吗?竟什么都要同他说?”
展昭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随机也放松下来,一贯温和的赧然笑着回道。
“哪里,大人说笑了。只是一路上公孙先生他们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后来我和……白兄,落在了后面,我以为他已经回府了。”
看到展昭的笑容,包拯心里很是高兴。一别这半年多,他最常惦念的也是那人的笑容。一个如此温和纯然的年轻人,偏偏是名扬四海的江湖侠客;一个武功高强的侠客,却有如此暖心清澈的笑容。他常常想展昭孤身在外,面对未知的险境,是否还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笑容呢?而后他不出意外的听到了白玉堂的名字,只是不同于以往不经意间会露出的玉堂的称呼,这次是疏离的白兄,他不由有些担心,这两人不会又发生什么龃龉了吧?
对于这两人之间的情感,包拯多多少少有所察觉。起初他觉得这两人之间是惺惺相惜,闹的天翻地覆却也亲密无间,后来他却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可谓举手投足心照不宣。慢慢的,这样的亲密这样的默契却让他觉得不同寻常。他常常看到展昭在提到白玉堂时露出一种特别的笑容,好像想到什么忍俊不禁,又好像天边的轻云淡淡的从唇角飘过。渐渐的他发现,即使不提白玉堂展昭也会那样笑,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包拯知道那时他一定是想起了白玉堂。
如果有一个人让你变得如此特别,那这个人对你一定也是特别的存在。
那时包拯有疑虑也有担忧,他很清楚这样的情感会给两人带来怎样的影响,但是他更清楚如展昭这样的人一旦动了心,会有怎样的坚决。所以他担心着却也未曾说过什么,对他来说,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默默支持展昭的选择了。彼时,他担心白玉堂天马行空自在飘然恐怕根本就注意不到展昭的心思,难免会冷了展昭的心;此时,他却听到展昭用如此疏离冷淡的方式拉开着他与白玉堂的距离。
包拯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若这是展昭自己的选择,或许他们俩可以躲开一劫;若这是白玉堂的选择,那恐怕难免伤了展昭的心。但最令他担心的是,难道是因为白玉堂也听到了街头巷尾的无稽之谈,所以远离了展昭吗?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所偏颇,但他一直留在京中,这些流言蜚语拧成的惊涛骇浪他是知道的,所以眼下看了展昭的反应,他不由得不提起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