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快溺死的人幻想着不存在的救命稻草,现在真的让他抓到了呢?如果高城没有目瞪口呆还能说得出话肯定又要结巴,哪怕失望透顶快被他气死,就因为这个人是成才总抱着侥幸的幻想总想挖出个隐情为他脱罪。高城没工夫鄙视自己的偏心,成才的气定神闲让他相信那张莫须有的底牌真的存在,瞬间错愕然后眉梢的喜色和成才眼底的阴鸷一样难以察觉。他希冀的模样让成才有恶作剧得逞的快感,不过那和淡淡悲哀一样转瞬就化成了无所谓。
把扎着液管的手抬起来,成才歪着脑袋说:“先帮我把针拔了。”
液瓶快空了,成才在撒娇,貌似。高城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床边坐下,揭起胶布压着棉球拔针,腰板还笔直但肩膀已经放松。成才默默望天,略得意,一物降一物,本人专治暴脾气。
针头扔一边,高城要站起来的时候猝不防被拉住了手腕,成才长身跪起在高城抬头的瞬间拥抱他,瞬间呆掉的人不会注意到自己被居高临下不露痕迹的压制住了起势。
鬼知道过了多久高城才系统重启,CPU依旧不大灵光。
抱一下而已又不是没抱过,以前他拿这样冠军得那样奖作训出尽风头时不都抱过么?就抱一下,淡定淡定别僵硬跟木头似的,耳畔的呼吸胸前的心跳都是浮云,环抱的力道正好不送不紧不用想太多,说起来被完全占据的空间充满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也不灼热——啊,果然是最讨厌暧昧这是安慰还是撩拨明示还是暗示?
成才抱着他当然第一时间知道他紧绷的腰板也松下去了,这很好。
真是太容易哄了,心里那么善良给个棒棰就当针。
高城是看不见成才此刻笑容的,清凉又邪性,带着某种对鲜血和毁灭的兴奋。
耳垂上有雪落的轻微触感,湿润安静。
意识到可能是什么高城脑子里轰轰作响。
一场无风的雪。
月下雪。
纤若微尘,而无一不被镂刻精美花纹,管他冰心易融玲珑脆,无数天工造化纷纷扬扬自深蓝天幕以降,奢靡浩浩荡荡,无人惜。好大手笔,敢问哪位仙人排场?瑶台群芳夜宴否?簌簌,素素,雪月交相映,弥极天地杳无声。机缘何日成仙骨?雪落千载犹不觉。
莫非月神寂寂,心有悠悠所系?
末了,三五雪花落至唇上,似星辰灰烬,熠熠亦翼翼。
雪尽空如洗,雪月辉如彻。
高城,该回神了。
不,高城,是该相信了。
唇唇相依,这是一个吻。在等待千年的雪后,清晰而皎皎。
血液重新澎湃心脏重新跳动——哗哗,咚咚,高城煞风景的想正所谓东风吹战鼓擂,所受刺激太大他也只能想一件事,一个人。
一个傻小子。
成才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或者说,真要那么做吗?
零距离,最细微的动作都能被对方感知。双唇微启——
成才探出舌尖没遇到任何抵抗对方城门大开引着自己进去,还没疑惑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城门就关死,十则围之,一眼咕噜噜冒泡的泉水硬是被整个大洋涌入。高城翻盘顷刻颠覆,以下克上后发制人,拦腰一带成才失了重心后仰跌在床上,刚想给自己找个支点,胳膊还没动就被趋附而来的高城半骑半抱压在身下强势啃咬。
这叫什么,作茧自缚?高老虎享受的很,成才被他突如其来的炽烈弄得一愣然后哭笑不得。原来他少的那根筋长舌头上了,成才被带的晕晕乎乎完全丧失主动权,敢情人家好整以暇守株待兔,自己还真就一头撞上去了,哎,大爷你真以为我是小白兔呢?!成才折腾到舌尖发麻舌根发酸都没组织起像样的攻势,老虎得意的在他嘴里无法无天。
成才暗骂高城可恶,这厮搂抱着自己的腰和后颈,整个上半身都处在微妙的悬空状态,指尖能摸索到床铺但根本支撑不住,重心都压在高城手臂上,所以要么抱紧我要么放开我你选一个行不?成才总觉得这个彼此都累的姿势特不安全鬼知道会不会摔到后面去,抱着要死一起死都是你害的心态紧紧圈住高城把自己挂在他身上。
其实重量一直都压在高城臂上,但是否成才自己愿意都交给他就是两回事。肩颈上骤然紧了的力道让一开始只是本能行事想全面压制住成才不惜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高城明白过来,见鬼的眼眶子又发热,真是白痴,你担心的怎么可能发生?我怎么可能放开你?
心软,那是真软,慢慢把人放平在床上,也不再搞他一线平推式的啃咬,真正温柔缠绵的亲吻。
成才一边懒懒迎合一边不禁恶意揣测高城是不是有什么“前科”,接吻好像很熟练从容嘛,难道久经沙场?是啊,比自己年长五岁呢,说不定——酸溜溜,微愠怒,心里另有打算才不做表示。不过成才弄错了一件事,自己的经验是一张白纸,高城又能高明到哪儿去?不济到就是一张透明的纸。真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是高城,而且成才自己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高城绝对不会拒绝的,你说那会是谁?
先主动的人懒懒散散且脑子里有功夫流转各色念头,被动的那个在跳火坑一事上向来比谁都主动这次也不例外,前者看似反抗不得任后者肆意施为又怎样?所以高城,你觉悟吧。
四十五 风花
成才望着天花板,那里有夕阳光照不到的晦暗。
高城膏药似的糊在成才身上,亲够了也不肯起来把脸深深埋在他劲窝。隔着薄薄眼睑,成才的脉搏沉稳安详,他不说不动安安静静任凭高城胡闹,那不是乖巧不是耐心而是——漠然,高城微微颤栗起来。
成才看着天花板没有眨眼,辉煌苍凉一线之隔。身上的膏药把自己缠的死紧,孤单无助彷徨恐惧,像只走丢了的小兽在寻求庇护。得有多深的眷恋才能向把自己逼到角落的人汲取温暖,这样的高城,成才开始怀疑他是否依然代言着自己最盛大灿烂的梦想。
没有安慰做迷魂阵,高城很快清醒过来。
一上一下,四目相对。
梦想并非遥不可及,现实也并非无法接受,他们谁也不曾仰望过谁,角度改变不了心态。枕在洁白柔软的枕头上,成才的眼神清澈干净沾不上红尘烟火,被他平静的看上一眼,日月星辰轰然坠地。高城勉力撑起身体,沉重仿佛担山挑海,然而他做得到。
成才笑了笑,这才是高城嘛,不然自己废了半天劲岂不是要抛媚眼给瞎子看?
舔舔被亲肿了的嘴唇,成才说,“看这劲头,你还真是爱我啊。”
懒散的仿佛打了个哈欠,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戏谑。
高城想揍他。
成才伸手去摸他的脸,这才刚开始眼里就烧着恼羞成怒可不好。
高城不耐烦的躲开,成才一愣然后笑得眉眼飞扬。
如果这个人不是成才,高城一定会认为他疯了。忽的翻身坐起来,高城不想再看那张脸,他不疯,但他能让别人疯。
成才也坐起来,盘着腿,手搭在膝盖上舒适而随意。他歪着脑袋看高城:“好了好了,咱不闹了,说正事儿。”
牌都在成才手里捏着,光杆一根的高城跟自己发了发狠终于转过脸来。
“我真的不能回五班。”语音低柔拖着无奈的尾音,成才垂下眼腼腆微笑,这情景让高城从浩如烟海的记忆里准确无误地抽出特定一页,恍惚时光倒流回到诀别七连的那个晚上。
“高军长……你父亲,他知道你爱我。”
睫毛颤了颤,这一次成才自己仰起脸来看高城。看他浑身一震,看他瞬间瞪大眼睛,看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看他震惊惶惑完全找不上头绪……眼波流转如撇捺的滑落,成才又垂下眼,目光所及是高城紧紧攥着床单发白的指节,寥寥数字的描述也耗去了成才太多力气,哪怕噩梦已经醒来惊悸已然不再,沉闷禁忌依旧稳如磐石。
饶是如此,与其等高城问,不如自己说,成才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一鼓作气早死早超生。
成才不能回五班,溯流而上得看看他为什么去五班。
上次在医院遇到高军长成才就有所怀疑,独行惯了总是对危险有超乎常人近乎神经质的直觉。成才本以为是自己心里有鬼见到高城的父亲才觉得哪里不自然,但既然起了疑他就不会置之不理,如果猜测是真的,那么成才所认知的一切就都是假的。成才当然知道隐藏在帷幕后的恐怖,但他必须得击破笼罩自己的幻象回归真实,即使无知是福成才也不能容忍浑浑噩噩被人玩弄股掌之上。
刚起了念头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力,无迹可寻无从下口,成才本想这个谜题先搁着有机会再说,但如果事情会朝着坏的方向发展那么机会就会迅雷不及掩耳从天而降,突然的让人发懵。
三连长去看他时发了好一通脾气,到最后不知是恼成才还是恼自己。原本成才提士官安排的是某班副班长,待个一两年就有副排的缺等着他,大家都以为顺风顺水的时候原来的五班长李梦突然调走,这国不可一日无君,难道班就可以一日无主?送走成才就跟从三连长心上拉下块肉似的,但三连长也说了,这都是命,李梦在军报上就发表过一篇文章居然还真被咱们军长看上又夸了几句,团报那边儿,咳,张干事听着信儿还不巴巴的把人要过去?再说全军文化建设王团也想团报那边能好看。论人才,十个李梦加起来跟我换你我也不换,这都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