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鸿博一边点香,一边用略微嘶哑的嗓音说着这一年的变化。
“公司基本稳定下来了,你不用担心了……”
“家里一切都很好,你在那边放宽心,半夜睡觉不要踢被子,没人帮你盖你会着凉的……”
三炷香稳稳当当的插在香炉里,被依次点燃,伴随着缓缓上升的烟,还有身边人的啜泣声。
“夫人,庭院里的玫瑰越来越茂盛了,当年您亲手种下的那几棵,如今长得可粗壮了……”
潘婶点上一支香,目光慈爱又哀伤,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当年数一数二的美人,如今也开始变老了。
“夫人,很感激您当年收留我,如果不是您,也没有现在的我……”
又一支。
“夫人夫人,家里的梧桐又长高了哦……”
“夫人,我好想您…呜呜呜…”
“柯阿姨,我现在已经找到工作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打架闯祸的坏小子了……”
“柯阿姨,今年夏天我会跟大生结婚,您放心,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夏诗晴抬头,白色的烟雾在天空中久久不肯散去,如同这群正在诉说自己如今状况的人,围绕着这座墓碑,跪在墓石前,用认真又缅怀的眼神注视着那个女人,一点点把自己的变化倾诉给她听。
“诗晴。”
“啊,什么?”手上被塞了一炷点燃的信香,夏诗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大小姐,如同不会思考的木偶人一般,不知道该做什么。
“能请你,为妈妈上柱香吗?”
那双期待的眼神里,是自己的倒影。
“嗯。”
被引领着来到墓碑前,香炉里已经插满了信香,它们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如同众人那炽热的心愿,虽然微小却无法让人忽视。
小心翼翼的避开其他信香,让手中的香牢牢的插入香炉中,双手合十,跪在那方小小的垫子上,开始报告自己的事情。
“……您的女儿每天都很努力,虽然性格娇惯了些,却依然用自己的方法,坚强的面对这个世界。她被很多人所期待和仰慕,却不肯放任自己去依靠别人。面对危险,她把所有的委屈都埋藏在心底,对这个世界只会展露出光彩的一面。却在背地里,小心的吞咽着眼泪。而我,一个不知道有多幸运的女人,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上,有幸见到了她。她的倔强让我心疼,她的委屈让我怜惜,她的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心动。”
身后是柳以薇低低的啜泣声,忽然身上一沉,被人紧紧搂住身体,夏诗晴依然注视着那个微笑的妇人,竭尽全力的把内心展露出来,用最虔诚的姿势,匍匐在地。
“所以,亲爱的伯母,请放心的把以薇交给我吧,我会用自己的一生来保护她。柳伯伯所担负起的一切,将由我来继承。”
柳鸿博挤挤眼,忽然觉得他能疯狂一次,大概是有原因的吧。仿佛又看到那个在大雨中跪在柯以涵家门口的青年,一遍遍的磕着头,直到那个倔强的老头子打开了门,亲手把女儿交到他手上。
柳以薇擦擦眼泪,跪在夏诗晴身边,添了一炷香。
大家默契的站在不远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哪怕是夏诗晴也不例外。
“亲爱的,我要跟你讲一个故事。”
大小姐声音悠然,透过她的声音,人们仿佛又看到那个端庄女子回到了大家眼前,依然是那抹矜持的微笑,熟悉又温暖。
如同一颗小太阳,照亮了这些迷茫的人的世界。
“我有一个慈祥温暖的妈妈。记得小时候,妈妈总是喜欢和爸爸坐在一起,聊着我听不懂的事情。我不甘心被排斥在外面,所以总会在一旁哭闹,哪怕保姆来哄我也没有效果。这时候,妈妈就会丢下爸爸,走过来把我抱在怀里,用她那双温热的手掌轻拍我后背,逗我开心。”
“那个时候,我是幸福快乐的。因为喜欢妈妈,所以总会缠在她的身边,经常把爸爸气到一边。”
回忆着童年的记忆,柳以薇声音柔软,脸上的神情如同天真的孩子,记忆中的一幕幕场景,再次在她眼前一一呈现。
“后来,因为我的任性,妈妈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时候我好像一个崩溃的孩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整天想着,如果不是我,如果那天我没有拉着妈妈出去,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妈妈一定会健康的在这个世界上,陪着爸爸,然后他们还可以有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不像我,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会大吵大闹整夜不肯安睡,她可以领着孩子去游乐园,可以去海边感受海浪,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没有我。”
“这样想着,我变得越来越孤僻,终于有一天再也不肯说话了。”
夏诗晴紧紧抓住柳以薇的手,心脏一阵一阵揪的发疼。
“后来爸爸找了心理医生,可是我讨厌那个封锁我记忆的人。连带着,我也开始讨厌起了爸爸,我排斥着他的关心,哪怕他仅仅是关心我吃没吃饭,我也拒绝跟他说话。再后来我长大了,循着妈妈的生活轨迹,我去了国外,去了妈妈所在的那所大学读书。因为我长时间的不回家,爸爸也懒得回家,整天呆在公司里,家里越来越冷清。我明知道这都是我的缘故,却仍然拒绝回到这里,因为我害怕面对那个懦弱的自己。”
“再后来,修完学分的我还是回来了,然后,我遇到了你。”
柳以薇转头看着夏诗晴,泪珠不断从她眼中流出,然后摔到地上,很快就湿了一小片地面。
“当你对我伸出手的那一刻,我觉得全世界都在对我微笑。”
☆、第113章
看着笑着落泪的柳以薇,夏诗晴沉默的抚摸着她的脑袋,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时候的柳以薇,怀抱着对逝去母亲的愧疚和对父亲做法的不认同,哪怕反抗也是那么的弱小无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这片土地抱着巨大的恐惧,即使是离开这里,去了国外,也只能假装平静,然后按照母亲的步伐一步步走下来。那个时候的她,内心该是多么的灰暗和彷徨?
即使是偶然认识的也好,如果那时候自己能陪在她身边,一定能好好的开解她吧?
“妈妈喜欢油画,尤其喜欢风景画,所以哪怕我不擅长这些东西,也会缠着阿明让他教我,即使会被他说成浪费。”
“我跟着阿明走了许多地方,只想着找出最美丽的景色,描绘出来给妈妈看……可惜我努力了一星期,也只能在画板上胡乱涂抹一片,简直糟糕透了……”
“感恩节同学们会跟家人一起团聚,我就会去超市买上一车食材,带回家做。想着自己也能努力一下,好好的做出来一顿饭,但是每每都会被邻居敲门,问我是不是在烧厨房……”
“……真是很糟糕的记忆,让我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跟我过不去,都在逼我,在我的耳边循环:你是最差劲的最差劲的最差劲的……”
“那时候,连我都要放弃了……偏偏你跑了出来,一脚把那个人踹飞,简直像个女王。”
“虽然你对我冷冰冰的,我可就是能感觉到,其实你心里并不讨厌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所以狡猾的我就缠上了你,要跟你做朋友哪怕你并不想……”
柳以薇抬手擦擦夏诗晴脸上的水迹,也不知道那是泪水还是雨水,苍白的脸上透出一抹红晕。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感觉开始变了,在你的身上,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你那双认真的眼眸,好像能救赎我一般,让我盼望着能马上飞到你身边……”
“所以我生气了,因为你好像对别人也这么好,让我恨不得把你栓在我身边,让谁也看不到你……这样的我我很讨厌吧……”
“但是唯独你不可以讨厌我,因为我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你。”
看着因为疲倦渐渐合上眼帘的柳以薇,夏诗晴轻轻的搂住她,亲吻着她的额头,心里轻叹,怎么可能讨厌你啊,明明我是那么的爱你,真是个笨蛋。
眼前降下一片阴影,抬头看是撑着雨伞的柳鸿博,他小心翼翼的打着伞,努力不让这个熟睡的人沾到一丁点雨水。
夏诗晴双手用力,抱起了柳以薇,一老一小护着这个正闭着眼,即使在睡梦中也在任性的女人,稳稳当当的回到车中,替她盖好毛毯,再轻轻关上车门。
撑着雨伞,夏诗晴跟随在柳鸿博身边,在柯以涵的墓碑前,依然围绕着一群人,星星雨水并不能让这些人离去,伴随着雨水的清新还夹杂着信香的清雅香气,让人心头一片安宁。
“……我从来不知道她是这么想的,其实那天本应该是任昊陪她们娘俩一起出去的,结果我把任昊叫走了,去给我开车。”肃穆的站在黑色的伞面下,柳鸿博遥遥的望着那块墓石,看着人们祭拜自己的妻子。
“叔叔……”
抬手阻止了夏诗晴的话,柳鸿博转身看着她,宽慰的笑了笑,就像一个平凡的父亲。夏诗晴惊讶的发现,之前感觉身材高大的柳爸爸,此时竟然也开始佝偻起身子,额上的皱纹是那么的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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