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查办的原因确实和王俊凯脱不了关系，但都属于罪有应得。原本上面还打了招呼，这件事就先别审，缓缓再说，王俊凯却一意孤行。他知道一旦停下来就代表没希望了。李局长利用职务贪污受贿却是他暗地里搜集的证据，连同事都没发现。后来上交了资料，王俊凯还被领导请喝茶……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是很难理清的，王俊凯只是完成自己想做的事。医学会利用医药企业赞助、医学教育项目、广告展位、医考等途径违规收费是板上钉钉的事，署长秋后算账也只是给他下马威，别让人爬头上来了。
有所顾虑是无可厚非的，但王俊凯背景硬，本人能力出众，就算压也压不了多久，他迟早会爬到更高的位置。别的什么所长部长都跟自己打听这后生，夸他能耐胆儿大。官场上多个朋友总是没错的，但朋友也只是表面意义，利益才是最大的驱动力。署长也要想尽办法拉拢人心。
这倒让他跟署长走得近了些，老家伙有意提携，出入什么重要场合都要把王俊凯带上。十次八次总有一两次接触到声色场合，王俊凯总是格格不入，他们都笑这小伙子年纪轻轻该不会那方面不行吧，言语间夹带龌龊猥琐。王俊凯几句对付过去自个儿喝酒，有人上来搭讪才停下。那人将怀里的女孩推到两人中间，王俊凯埋在昏暗灯光里的轮廓比平时还要深邃英俊，迷得小姐七荤八素歪倒在他身上。王俊凯和那人聊着天，鼻端冲入一阵香水和脂粉味，有些不适地往旁边挪了挪，小姐又黏上来抱他胳膊。
这人是个小科员，跟着自家科长出来驴前马后，倒是长得人模人样的，笑起来总有股马屁味。他操着口广谱说看这妞黏你身上撕都撕不下来了。
王俊凯笑笑没说话，借口上厕所躲了一会儿。口袋里还被塞了包烟，王俊凯皱着眉头不自知。他想给王源打个电话，但一看时间，不太适合。这阵子王源都在准备期末考试，很多时候连微信都没时间回。
和林孝文走私非法医药器材的勾当被他搅和，王廷忙得焦头烂额到处托关系，调查批文下来的前一晚，林敏就不知所踪，是助理帮他订的机票。王廷年轻时候和某位战友好到穿一条裤子，那人还救了他一命，结果差点被他打成废人。助理修剪瓶里的花茎见王廷从楼上下来，忽然开口说他搭给你两条命了，你连半条都舍不得还。王廷愣在原地，望着他许久，再度想起某些事，刹那某个念头闪过。人临死前会回忆过去的情景，王廷自嘲笑道，我死限还未到。又问他是他的什么人，助理笑说，你必定忘了我，但我总会想起哥哥夸你如何如何好。
答案昭然若揭。王廷走近半步忽又停住，吊灯下表情恍惚又聚拢，终于理清来龙去脉。他是，是那谁的弟弟。说来是见过的，在他还挺小的时候。王廷明白了，他是来替他哥索命的，也是他出卖的自己。
助理又说，你不觉得自己一生活得特别失败吗？
王廷点了根烟，手抖得差点没拿住。
他说：“爱你的女人你都留不住，连儿子都恨你。这辈子快到头了，亲人和朋友都离你而去。你说你失败不？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冷血动物。”
王廷确实是天生的情感缺失。他体会不到正常人该有的感情，只有金钱能给他安全感。唯一让他热血沸腾的，只有部队里那段几乎是以命相抵的岁月。只可惜有人破坏了那种纯粹。他太生气了，愤怒冲昏了头脑铸成大错。这之后王廷就更难控制情绪了。可是这一次，沉淀在心底的，是当年他脸上的恐惧和眼泪。
明明正是浓情蜜意好时候，却有自己的生活，两端各自忙碌。
春节假期仍在倒数阶段，王源忙着考试还不忘叮嘱他订机票。那边王俊凯还想逗逗他就被挂了电话，郁闷很快浮上脸。
王俊凯回到住处，将信件扔到桌上。
那里面夹着一张精致的银色请帖。
他当然看见了。
因为在这之前，电子邮箱也收到了叶女士的婚礼邀请。
王俊凯保持一个动作静坐良久，直至夕阳的暖色笼罩半个客厅。不确定能否出席，叶子静说来不来都没关系，能来最好。王俊凯问为什么，这话纯粹是好奇，并没有冒犯一个母亲的意思。可她没说什么就挂断了。王俊凯还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刚才的对话有没有哪里错了，但结果是没有的。
等王源考完，王俊凯无意让他知道这件事。王源问他去吗。王俊凯事不关己地问，去什么。母亲再婚，前夫的儿子跑去助兴么？在处理亲人关系这件事上，他的逻辑简直是一根筋。王源要绝望得扶额了，王俊凯又说而且婚期和回程撞到一起，他去的话就不能陪王源回家了。王源倒没什么，劝他去吧，王俊凯反而不乐意，皱着眉不言不语。
这时咖啡馆门铃响了，有两人进门来。王源的位置正好看见，这一下抬眼愣了愣，心中便感叹，要说B市小也不是，怎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朋友旧识了。进来的两个男人生得极高，其中一人还是混血儿，另一个法国帅哥正是好久不见的Raymond。他们找了窗边位置坐下，没有注意这边。
王俊凯回过神来发现对面一脸好奇宝宝不时看自己侧后方，便回过头瞅了眼，这一看顿时气笑了。他还都在闷闷不乐的样子，那么明显，这货还惦记着看帅哥。
好好的被勾了一脚，冷不丁就撞上对面要笑不笑的表情，王源这时候倒迟钝起来了，问做什么，别又是腿太长的什么破借口。
王俊凯笑问：“帅吗？”
“什么？”
他便回头示意，转过来重复问：“帅吧。”
王源视线几个来回，忽然遮住了嘴巴，哼哼呵呵一阵闷笑，完了才应道，是挺帅的。毕竟人家种族优势摆在眼前，平心而论是真英俊，轮廓就比他俩还深。但要他说，还是王俊凯最帅。看这眼，这鼻子，这嘴唇，这喉结，怎么看怎么合自己口味。
两人打情骂俏几番过招以王源转回刚才话题而告终，王俊凯被问得愣怔数秒。
“因为她再婚，你觉得自己成外人了。”王源替他回答。
王俊凯点头：“本来就是。”
“不，再怎么说，她都是你妈妈。”
“我知道，我会送达祝福的。”
“你是想用礼物了事？”
“这有什么不对么？当然，我会跟她说祝她幸福。”
“可是比起一件漂洋过海的贵重礼物，她可能更愿意看见你出现。”
王俊凯没有接话，眉眼垂落，脑海里忽然闪过某个久远的画面。他转头望着玻璃面映出自己不甚清晰的脸孔，想起叶子静面容柔和却依旧高傲的神态。王俊凯扯扯嘴角，暗道血浓于水当真奇妙。
“你们以后应该很少会见到面了。”
“……”
“而我和你还有很多机会一起回家。”
这句话足够将人击溃。
王俊凯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的模样。
王源还想继续，王俊凯骤然失笑，几乎举双手投降：“行了，知道了，我会去的。”
完了他笑道：“王源你现在嘴炮能力越来越厉害了哈。”
对面的人嘿嘿笑。
忽然王俊凯异想天开地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王源一脸荒谬：“我去做什么啊？这么大个人了出趟远门还要我陪着么。”
到他嘴里这怎么就成出远门害怕了，简直是对他的蔑视。王俊凯徒然捏住他的手，在虎口处咬下两个特别明显的牙印。王源骂他属狗。
王俊凯又放狠话：“别是接着就打电话说想我。”
于是本该温馨的后续很快升级成一场情侣间幼稚的战争。
最终还是王源送的机。航班延误，两人坐在候机室里，王源正和妈妈聊天，王俊凯自己玩着手机，可是另一只手不甘寂寞频繁骚扰。王源用右手拿电话，王俊凯一手搭他肩上还无意识地撩鬓角那处的头发，被弄多了王源就躲了几下。王俊凯低声念了句什么，这种情况太自然了，王源压根没察觉自己的回应。那端妈妈一顿，随之问他和朋友在外边玩啊，王源还在确认王俊凯刚才究竟说了什么。
话停在嘴边，犹豫着最后没有道出。王俊凯这才瞅他一眼，原本玩头发的手改为轻轻罩在王源手背上，似乎在感知他瞬间的惶然。
该说女人的第六感厉害，王妈妈忽道是不是你的……
王源低沉地嗯了声：“他有事出国一趟，等回来了一起吃顿饭吧。”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让他小心点，很快挂了电话。
但总比过去态度柔软不少，是个良好的开始。
五分钟后，王源问：“你刚说什么了？”
王俊凯满目迷茫啊了声。
“你刚刚说了句什么的啊，是什么啊？”
王俊凯翘起二郎腿：“我梦见过现在。”
“什么？”
“嗯……和现在一样，你坐在我旁边，也是右边，在打电话，然后我在看手机，边看边摸你头发。”王俊凯靠在椅背上，笑了笑，“刚才脑子里突然闪过的画面，在梦里见过。”
预料会遭到小男友一番无情嘲笑，谁知王源竟认真思考了将近一分钟才回话，王俊凯听了笑得止不住。
“你认真的么。”
很多人也有过相同的经历，生活里某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某个瞬间发现曾在某个梦境发生过。王源小时候很多时候会想起梦里见过上课的内容，或是现实里不值一提的事件，而最神奇的是，就在王俊凯提起之前，王源也记起，梦见一模一样的场景，和王俊凯这样等候在机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却无法割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