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拭净双手,而后不屑地将帕子扔到其中一人的脸上:“既是关卡,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
“饶命……我们……”
“你要入谷……找,找毒皇院毒池后……毒雾林里的……”
“魔尊,对,魔尊!”
“呵,既想让我送命,我怎能推却你们的好意?”江言一语道破,冷笑一声复又上马,“若非厉害角色,还不值得我去。”
两人捂着伤口惊诧地再次互看,万花已然绝尘而往。
带毒的魔尊必不是什么好人,沐辰风随他至毒皇院,看他远远点杀遍地的毒蝎与蛇、再吟诵心法护身穿过毒雾,心里的预感便越来越强。
果不其然,江言听得一声异响便翻身落地,坐骑来不及悲鸣就沉入池沼。
“哎呀,有意思,来了个反应快的。”柘衣裹着斗篷从毒雾后的树林阴影里探出头,身旁“呜呜”作响的尸人与傀儡跟着凶神恶煞地盯着江言,就像是盯着一顿美味似的让人毛骨悚然。
江言眯眼细看,见他露出的半边脸竟是骷髅,饶是淡定如斯也稍露惊讶之色,接着警惕地抽出了腰间的笔:“你是何人?”
“我?我是柘衣啊,你来此地,不知魔尊姓名?”少年露出了鬼魅的笑容,下一瞬已杀气毕现朝他袭来,“当我的玩具,我能给你留个全尸!快求饶!”
江言面色一沉,在他快得不似常人的毒掌快要挨着衣襟时猛地抬脚后撤,拉开距离的同时笔杆一转,回身就将那骷髅般的少年定在原地,而后抬起下巴道:“只有弱者才会抱怨,恐惧才会哀求。”
少年被他轻而易举的反制不怒反笑,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用狂喜的眼神死死盯着几步开外的万花,尖声道:“你……你身上有味道!我的蛊虫很喜欢、很喜欢!它们想吃了你,想吃了你!”
“蛊虫?”江言将他紧紧抱着双肩、明明痛苦却高兴雀跃的样子打量,“你身上蛊虫作祟,才致如此样貌么?”
“不关你的事!你只要等死就可以了!”少年邪笑刹灭,咬牙又扑过来,这一回奏响虫笛让操纵的傀儡将退路都给拦了。
“既要我性命,如何不关我的事?”江言抬眉说得轻描淡写,左右看一眼,迅速寻了傀儡的空隙又撤开数步。
少年一击未得穷追不舍,可万花偏偏能在他快要挨着他的时候准确地脱身,他出得不下上百招、一招比一招急,到后来干脆唤来蛇蝎助阵,而江言始终避开他、脸上始终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不仅解毒有条不紊,还步履从容一丝未乱。
沐辰风只知江言出手快绝,却不知他手法精准到何等地步,看他面对柘衣如此攻击能游刃有余,念及过往种种交手乃是他有所保留,不禁心生后怕。
少年追了他许久也不能得手,不得不停在他几步开外,不敢置信道:“为什么我杀不了你?”
“你五毒教的心法对上万花,讨不得便宜。”江言执笔在手,答得从容不迫。
柘衣用恶狠狠的眼神剜了他数眼,忽然扔开虫笛气馁地坐了下来:“不打了!”
“承让。”江言转了转笔杆,扬手点了几个就近的蛇蝎落地,唇角一弯,目光锐利地看向少年,“现在你可以说了,你可是因蛊至此?”
“是又怎么样!”柘衣咬着牙朝他吼,声音尖利地啸出点凄惨,“我变成这样十几年,怎么样都死不掉!它们不肯去别的地方,无论活人死人,我试验了千百人都不去!就算有人自愿献身它们都不肯去!不肯去!”
“正神不附体,附体非正神。”江言此刻没了他的威胁,干脆蹲下身与他隔空平视:“你定是用什么办法困住它们了。”
少年听他这句便面露呆滞的表情,继而皱眉低泣:“我……我用了禁术、炼了禁蛊,它们咬我还取代我的性命,我活不成也死不掉,我把身体弄坏了也只能这么活下去……呜……教里还要抓我、烧我……他们追我来此地,我就出不去了。”
“……永生?”江言眸光闪动脱口而出,再看五毒已有些许怜悯,轻声叹道,“纵使你杀戮为恶也十分有限,倘若不受拘束才是祸患,可你又不能为人所用……恶人谷谷主高瞻远瞩,困你在此处不无道理。”
“你等着!”少年不听他嘀咕,一手指向他的鼻尖,孩子气似地朝他宣言,“我一定会杀了你、夺了你身上的香!你等着!”
“香?”江言起身,思忖片刻便从腰间解下一个不起眼的香囊,拈在手里问他,“可是这个?”
少年使劲嗅了下,继而脸色大变、紧紧地抱住肩膀,呜咽着道:“对,就是这个……‘鬼域香’不会错,就是‘鬼域香’!”
江言在他期待的眼神里把香囊好生收起来,摇头:“此乃我万花同门游戏之作,你既知道名字,该自己做得出才是。”
“你不懂!”柘衣不耐烦地朝他叫嚷,又委屈地道,“这种东西能有千千万,江湖上闻着都差不多,可对的配方只有那么一个,我试着做还吞了,想、想驾驭蛊虫——它们咬我的时候我疼得打滚,等我醒来,杀了好多人,方子也不见了,呜……我找遍江湖上,都没找到一样的……除了、除了你!”
“哦?如此说来,你是要用它引开蛊虫、好结束性命啊。”江言虽面露怀疑,却谨慎地道,“可这位芳主同门已故,香丸也只剩这么一包,方子更是不知所踪,绝不能给你。”
“不……它们,它们还看上了你这具躯壳和鲜血……”少年双眼放光,近乎疯癫地站起来,一步步走近他,“你愿意吞了吗?活着的时候吞了……你、你救救我……”
“不愿意。”江言甩开他伸过来的脏兮兮的手,居高临下看着他道,“除非哪天我不想活了。”
“那你要怎么样!”柘衣瞬间表情狰狞,见他不为所动,又求他道,“那你要怎么样,啊?”
“随我去见谷主。”江言用毫无温度的语调命令他道,“看看你是否能为恶人谷所用。”
柘衣一愣,竟挥退傀儡、乖乖地点头。
“见谷主,算我一个。”冷不防有沙哑的嗓音出现在风声中,接着自林中走出个玄甲持盾的人,睡眼惺忪、短发沾灰,看样子才从昏迷中醒来,且满身毒痕、散发出濒死的气息。
江言微微蹙眉:“你也来此擒王?”
“擒王?”苍云戏谑而笑,摇头道,“恶人谷无名无号也无功绩的自荐人,应受此待遇罢了。”
“这五毒手段毒辣,你倒是能挺得过来。”江言见他虽尽毒素折磨却屹立不倒,抬手替他解毒。
“带来的人就剩我一个,可惜我戎马一生还未斩尽贼人,怎可折于此地?”苍云暗沉的面色稍缓,缓过一口气,朝他抱拳,“苍云军——萧凡。”
江言微怔之下还礼,而后开口清清楚楚地道:“万花谷——江语寒。”
“你走不走!不如我现在就吃了你!”柘衣在他脚边叫嚣,被他冷眸一瞥又缩了,“我,我会把你认识的人都变成傀儡!”
“口气不小,不幸我未在此列。”萧凡打断他,“你这种妖邪,也不过只会放放毒罢了。”
“谁说的?!”柘衣怒目圆睁地从乱发下瞪他,“天一教的傀儡,打不过我!”
“看来他被困于此地前知道不少。”江言转身,又招手示意他跟上。
“对,我很有用!”柘衣露出邪恶的笑容,贪婪地盯着他长过膝弯的垂发而笑,“那时候我在潼关找狼牙强壮的尸首补身体,遇到天一教的巫蛊师炼了不少活人做尸人来攻城,都打不过我!其中有个拿着长剑、高个肩宽的大道士很厉害,也打不过我!最后他们都倒了,总算是‘死了’,哈哈哈……”
“好了。比起这个,纵容恶匪与排挤才是要推敲的事。”江言冷笑一声道,“恶人谷素有纳人之量,恐怕其中有势力相斗下的互不相容。”
沐辰风听他们交谈,目睹疯子和疯子的交易已是骇然得不知所措,此刻听到柘衣的描述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呆立当场。
他总以为柘衣害死了恩师,却不料恩师先化成尸人后才倒于柘衣的毒掌之下。而柘衣以此炫耀无需作假,也难怪遇上他出招时自然看低——不论误打误撞还是机缘巧合,他竟不是他的仇敌。
沐辰风于魂墟中握拳,僵硬地立在那里看三人渐行渐远,从苍山开始桎梏自己的仇怨随着江言传来的一声冷笑而消弭,方才他玩笑似的话语便言犹在耳:
除非他不想活了。
他看他平起波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看他摸着蛛丝马迹,掀起恶人谷内部清算之举,推波助澜一举打破了城主各自为政的格局;他看他人前江语寒佯装庸才、人后操纵一切运筹帷幄;他看他笑容渐冷,面含讥讽,作壁上观、睥睨一切,再不复当初的江言。
金鳞丨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江言从谷主手里接过鎏金的笔管之时,也是“言相”在恶人谷声名鹊起之日,他常身处幕后,名号虽不足以止小儿夜啼,也让人闻之色变。江言到底江言,但凡他插手的恶人战事无一不胜,即便败了也可从他处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