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人马在地界碰头,免不了一番争抢,零星打斗后由双方将领堪堪压住快要蔓延的态势,宋修然才喘着气姗姗来迟,极目远眺,自己的师兄跟着江言早就走得没影。
————分割线————
临近日落气温陡降,沐辰风于刮骨寒风里一路轻功,待进到天策地界已然清醒了不少,落地四顾,天策府战乱后的废墟俨然被昏黄的迷雾所包裹,尽头隐约有柘衣紫得发黑的招式残象。
他执剑紧走几步,靴子上的云纹锦缎擦过枯草荒石,悉索一声忽有人近身,他本能地去划气场,似乎来人就等着这一刻,短短的一句心法念到一半却被人截断,下一瞬脖子上便多了只扣着招式的手,修长微凉的手指精准点上他的命脉。
“不要动,沐道长。”江言的声音缓慢而无情,夹杂在废墟的冷风里似有透骨之寒,“收好剑,随我来。”
江言的出手永远快准狠且不留余地,沐辰风心头划过一阵莫名的悲戚,冷笑出声:“我是不是该庆幸,你如此了解我?”
江言不作声,扣着他将他往迷雾里带,几经错落引向一处高坡,于巨岩边上站定,示意虽被挟持却始终风骨傲然的道长往下看。
此处风声虽大,雾却不浓,有兵器声与喊杀声隐隐混响着传来,沐辰风本不欲理他,听到声响便于疑惑中垂首看一看究竟。
岩石位于荒芜而未来得及重建的天策府旧营地上上方,而营地此刻竟里有人驻扎且正在交战,视线所及多是魁梧的身躯、吐蕃的样貌,其中不乏回纥的部众。
他再仔细一看,赫然发现与这些乱党残兵交战的人不似活人那般灵活,而是僵硬地爬了又起、起了又倒,不一会儿便增多了起来,蔓延的雾气里夹杂了灰黑的药粉,腥臭与血味一点点飘来,令人嗅欲作呕。
“浩气总说魔尊牧师参战,可知魔尊因战而牧尸?”江言稍松了指力,在他身旁徐徐说道,“柘衣乖戾不假,却也没一人相抗百人的能耐,他不过就地取材、偶尔寻个乐、找个伴罢了。”
“恶人谷纵容其为恶。”沐辰风提及此人,出口便无法镇定。
“无他也会有别人利用这些尸首与亡魂,否则,谷主哪能容得他存在?”
“他于我有弑师之仇!”
“他与我是合作。”
“呵,你一早就与他勾结。”
“我与他迟早要杀了彼此。”
“你以为,我会再信你的谎言?你所说,又有哪一分真?”沐辰风问得得既冷又重,回眸看他侧发后仍垂着的耳坠,嗤笑道,“江言,在苍山你不过觉得利用我比杀了我更合算,不是么?”
江言没有立刻回答,在他逼人的视线下只看着下方的战场,立了会儿才到:“倘若从前你这般看、这般问,就好了。”
“如此,可会改变些许?”纯阳道长脱口而出,问完竟越发觉着万花拉长飘远的目光似曾相识。
他从前只当他发呆或疲惫,不想他是看人为子、睥睨他人的争斗与生死,这双凤眸也曾伪装得无比开怀,只是偶尔泻出的眼神太过冰凉,与那用人命与尸首为乐的尸魔柘衣并无二致。
“辰风。”江言轻轻唤了他的名,眉眼一转带了几分柔和看向他挣扎而不自知的痛楚里,沉吟片刻,终是摇头,“不会。”
沐辰风听得意料之中的答案,觉不出丝毫欣慰。
“布好的局,自不会收回。”伴随一声长叹,江言便从他高高的道冠上挪开视线。
沐辰风顺着他目光远望,营地外围有东瀛高帽时而出现,隐约可见聚灵球此消彼长、被源源不断地安插下来,又有恶人的红衣参与其中,似乎此情此景早早就被安排好,与那苍山无量与白龙口一样,都是江言的手中黑白。
什么都不会改变,自他从师门出、从浩气入,本就不该期待自己孤寂的命运有所偏差,沐辰风微微低头看扣着自己命门的那只手,只觉可笑万分。
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失望,江言浅笑着与他面对,这回褪了方才那点柔和、改为他坦白为魔尊时的阴冷狡黠:“打从一开始……”他说着,一点点凑近他,直到四目相接、鼻息温热可闻才止,扯了面纱朝他笑道,“沐道长,浩气的人来了。”
沐辰风因他的话语一怔,别开脸想去看他所说的浩气,不料万花在他脖子上的手忽然松开、转而捏上他的下颔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人骨活活捏碎那般,强迫他与他面对。
他只当他要杀他,心里一沉便想去拔剑,万花迅速地探过另一手,绕开他已够着的剑柄、径直扣上他的后脑,俯首便吻上他的唇瓣。
沐辰风从料不到他的举动,满心防备下迎来的竟是一个防不胜防的吻,且他同苍山的道貌岸然和孤山集的轻柔截然不同,毫不怜惜地扣着他、侵入他的唇齿攻城略地,吻得无情且凶狠至极,仿佛忽然有了满腔的愤懑宣泄不得,残忍而执着地与他本能的抗拒纠缠,直到噬咬着出了血。
道长唇舌一痛才回过神,在万花垂下的发丝间瞧见的只是他阖眸后投下阴影的长睫,逼人的气魄混着根本无法名状的目的与情感将人慑地动弹不得,他颤抖着握了几次才握住惯用的剑,剑柄一转运了九转之气重重地击到他上腹。
万花适时松手,由着他将他推开,而后唇角一扬,仰面朝满是尸人乱党的营地摔下去。
沐辰风本能地伸手却未够着他半根头发,抓着剑喘着气半晌才缓缓朝下看,江言那带着血红暗纹的墨色身影早就不见了。
他惊觉又上当,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竭力稳一稳自己被他尽数打乱的思绪乃至情感,脑中轰鸣一声,竟是那鬼婆婆曾于他耳边欣慰的喟叹:
“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诺而为空,他不见天清气晏,他终是输给他的虚情假意。
旧营地不仅来了恶人,还来了浩气,沐辰风惨白着脸在岩上提剑立了许久,直到打斗声歇了又起,宋修然带着哭腔叫他,他方才彻底清醒,一展轻功寻了声音落到抱着头的小道士跟前,苍云的玄铁盾与曹煜的精铁枪在眼前寸许擦出火星。
“你们别打了。”宋修然抱着头却不忘劝架,从他银白的袖子里瞥一眼天策府坍塌的大殿,嚷嚷道,“再打,鬼王就要吃人了!快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有机会说话也不会好好对话,就算好好对话也已不信了,我也无奈
中立就是好,小宋眼里只有boss
第31章 鬼王之争(四)
大唐国力受挫,东瀛趁虚而入,利用战后天策各种亡魂不得安宁广布聚灵球,且成功召唤了鬼王。只是这偷偷摸摸的计划被走漏了风声还大肆宣扬,打算藉此威胁东都的吐蕃、狼牙余党一出现便受到了阻挠,本就与朔方军有渊源的回纥人早早地望风而退。
阵营双方与各界侠士赶到时,恶人谷的精锐已将大部分乱党围攻冲散、逼在旧狼牙营,浩气一入天策便需面对早来此地的恶人、将亡者制成新鲜尸人的魔尊柘衣,还有被方士们困在东北大营的鬼王,全然没了人数优势。
萧凡的人手既与浩气盟势均力敌,曹煜抓不到柘衣也不与他硬碰,中立的宋修然一嗓子威胁就将双方的短兵相接止住,双方人马便你争我抢去到曾御马纵横、如今尸气横行的青骓草原。
早到的方士已然就坐,每隔几步路就有人出魂入定,尚有焦土伤痕的草原上到处是打坐凝神的身影,像是在地面点了无数笔油彩、一直延伸到东北大营的方向。
修方士之人大都中立,与阴阳沟通也需全神贯注,碍于洛阳和天策府的禁令在前,谁先动手谁理亏。曹煜一收手,萧凡也跟着放下盾,宋修然这才放心地寻了个避风的空地打坐。
余党被围攻而散,尸魔也不复踪影,双方修过方士的侠士见首领停手,也纷纷加入去到魂墟的行列,不一会儿夜色荼蘼中只余方士的星纹点点闪耀在地上。
适时天寒地冻芳草枯,曹煜故地重游,望着入目的一片凄凉尤其心闷,拄着红缨枪在升起的火把间来回走动,时不时看一眼对过的恶人保持警觉,以驱散不堪回首的往事残象。
沐辰风执剑守在宋修然的身旁,唇舌上浅浅的伤口疼得鲜明,举目四望既不见江言也不见柘衣,心底的惆怅与怀里的清气交织,最后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纵使身上的白衣在火光里尤其显眼,他面上暗暗的神色却始终不见明朗,杨伊然远望着他一动不动的身影,按耐不住拨一声琴弦,才踏出一步手肘上便多出只覆了玄甲的大手。
“督军,为何拦我?”杨伊然回头,正对上萧凡头盔下阴鸷的双眸,不由一怔,“我去不得么?”
“不要惹江言。”萧凡盯着他故作从容实则生气的表情,直截了当地警告他。
杨伊然闻言,顿时恍然:“这么说,督军在白龙口放过他,的确是因为‘言相’?”
萧凡听见他直中要害的疑问也不答,缓缓松了手,道:“他入谷与我有同病互惠之恩。”
“督军救我于仇敌之手,我垂死而不敢忘,故我只知报于督军,而非江言。”杨伊然答得铿锵,一派青衣书生的打扮似有桀骜不屈的模样,只见萧凡微微叹息一声松开了手,忙补了句道,“我不与沐辰风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