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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苍丐]风雪人不归 (nuomiyanuomi)


  燕凭山也受了伤,逃的时候被带火的流矢烧到了肩膀,丐帮端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两人如出一辙的换药姿势,心底那点死里逃生的喜乐劲终于上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死瞎子,笑什么笑,你爷们都受伤了还笑!”苍恒冲来人嚷了一句,嘴里还咬着毛,含含糊糊的,“还不快帮我兄弟上药,他左臂伤着了单手不好使。”
  燕凭山兀自咬着发冠的尾羽没搭腔,用右手仅剩的三根手指配合臂夹灵活地给自己扎好了患处,随后把白尾往后一甩,拍苍恒的肩让他转向,低下头去帮他把缠得乱七八糟的纱带拆开重包。
  “你以为我家凭山像你这么废,告诉你,他现在一根手指头就能掂起足量的酒缸来,上药小意思。”
  郭步云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也还是蹲下去检查了一下燕凭山的左肩,这个做事有点强迫的男人果然把那地方包得整整齐齐,他把心放下来,端着手里的药碗给正在帮苍恒包扎的男人喂了口药。
  药很苦,燕凭山面不改色地往下咽,丐帮有一口就喂一口,嘴上还没有停歇地跟骂骂咧咧的苍恒斗嘴,仿佛他们从未隔阂过那半年,彼此之间不过才离开半日而已。
  用袖箭割开纱布打了个结,燕凭山端着喝空的药碗坐在草席上,嘴里含着呈粉末状的黄连药渣,静静听苍恒讲最近的战况,他过了明日就要上战场,多听总比少听强,毕竟是关乎性命的要紧事。
  “你还是在我帐下,如今已经兵临雁门关下,明日只需备轻甲同我一道往前线,到地方自有武器取领,统领都已经布置下去了。”苍恒浅浅尝了口丐帮酒葫芦里的冷酒,“瞎子你这酒不错啊,要不我带去——”
  “带你个头!去去去,我还指望着用这酒救命呢,战场上刀剑无眼的。”
  郭步云抬腿踹了苍恒一脚,却没伸手把酒葫芦要回来,而是劈手把燕凭山手里的碗夺了,转身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别人还要用碗,我先送过去。”
  望着丐帮撸起袖子露出半边花臂的背影,苍恒又喝了口酒,颇有些吃惊,啧啧奇道:
  “骂我也就算了,怎么突然连你一起骂上了。”
  燕凭山假装自己在看风景,任凭苍恒怎么问都不说话。
  他当然不会说,他方才在喝药的时候,特意用小拇指把玩了两回袖箭,那是他跟郭步云约定的下流暗号,例如今晚不把丐帮操到哭就不回家类似这般的主意——毕竟他就要走了,错过今晚,要是有个万一,恐怕以后都操不到了。
  这种事……苍恒还是别知道的好,让他单单纯纯地喝酒吧。
  风高掠野,疏草生辉。
  斩:挥刀斩马血浸沙,举旌笙角破千杀
  走之前,苍恒还是把酒葫芦还给了郭步云,只是这葫芦有点旧,丐帮瞪着葫芦面上多出来的各类划痕,怀疑这是半年前烤野兔那会儿苍恒拎走的那只——不过好歹还剩半壶酒在里面,算这死瘸子还有点良心。
  燕凭山提了苍恒的副官之后有许多事要忙,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全军上马的状态,他与丐帮隔着层层玄甲互相对了个只有彼此明白的手势:后方守持,以七日为数,数限不归,才可来雁门。
  原谅他确有私心,不愿再度在战场上看见所爱之人与他并肩冲杀,这将会是场恶战,战胜的唯一条件,便是用无数鲜血洗刷干净当初那面在高高伫立的烽烟中倒下的墨底军旗。
  蹄高一骑绝尘去,乌云摧城玄门开。
  郭步云还是食言了。
  任谁瞧见那常年不化的积雪上大片大片的殷红图样时,都没法坦然的。他踩着深雪,拖着尸体,却好像把半身都浸泡在冰冷的血色长河里,在散落的各式盔甲中心惊胆战地翻寻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简直如身入噩梦,甚至不知何时就会找到前些日子还同你喝酒聊天的人已无生气的残骸。
  残阳远望,雪光涂釉,郭步云独自坐在一树冰棱凝成的霜树下,用冰冷细腻的雪块擦去双手间沾染的血色,不足十步远的距离开外,泼洒的红迹已经让人忘却雁门本该有的颜色,前线硝火冲天,那赤炎灼烧的色块是遗留给后方的战胜信号,也似地狱深渊,不敢久留。
  而于心有牵挂的丐帮来说,这无异是此间至恶的折磨。
  “他是不是算好了要折腾我,妈的,这主意简直比苍恒那王八蛋还狗,就不该给他那副老实样子骗了。”
  心中一气,丐帮狠狠将手中的雪块砸了出去,飞溅的雪沫分散着陷入血水之中,与其融成不分上下的猩红赤色。
  “去他娘的七日之数,谁管你!老子想去就去,怕你不成。”
  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草草收拾了包裹,孤身执棍,便向着那暗红蔓延的深入飞跃而去。
  这枯等的煎熬,他不愿再受了!
  燕凭山以为自己死了,对面那柄突入的弯刀捅穿了他的腹部,后面有人下手砸来,他抵挡不住,栽倒在湿滑的尸堆里,本该成为沙场间无处可寻的一堆碎肉。
  所以他在意识到有人在拖拽着他的胳膊往某个方向缓缓移动的时候,强烈的求生欲使他鼓起全身气力吐出胸口淤积的残血,在绯红涂金的霞光间慢慢张开了双眼,贯穿的剧痛令他闷哼出声,也叫拽住他的人停下了脚步。
  苍恒静立于残垣乱壁之间,雁门不曾消融的雪将他衬得身形高大,玄如墨点的色泽被分不清是晚霞抑或朝霞的金色点缀出星子的闪动,这人见他清醒过来,很是松了口气地朝他笑:
  “活过来了?”
  燕凭山说不出话,艰难地翻了个身,单手撑着雪地坐了起来,蹙眉捂住腹部的伤口,那处已经冻出冰渣,他极重地喘着气,喉结上下滑动,将嘴里苦腥的铁锈味咽回去,眼前便忽然多了只酒葫芦。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那里边的液体也是冰的,却不似雪冷,目光瞥见那葫芦上光滑无垢的表皮,燕凭山下意识摩挲了一下,却在葫芦底摸到了几个凸起的刻印。
  他半晌没说话。没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刻印,这是当初扮作酒商时郭步云无聊时刻的,用的是罕见的金文,也是丐帮唯一会的金文,上面刻着“郭”。
  金色的光自地平线的靴底往上扫到膝弯,照亮两个男人泼满泥血的脸,在逆风如刀的萧索中,拉扯成修长默然的影子。苍恒没有辩解,只在被阴影遮蔽半脸的光耀中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来。
  “你要是死了,瞎子怎么办?”
  燕凭山瞳孔微缩,在这几近挑明的话语间猛地抬头,看见的却是拄刀而立的男人骤然倒下的身影——他下意识扑过去将人接住,也不管被玄甲重砸的疼痛,翻身就去摸苍恒身上的伤,最后却在这人已经皮肉外翻的后背处,摸到了满手鲜红的细碎冰渣。
  “□□妈。”燕凭山总算说出了一句话,沙哑得他自己都受不了,“回去再跟你算账。”
  他废了好几次把人搭在肩上,背他是背不动了,腹部运不起力,两人在冰雪上走得跌跌撞撞,中途燕凭山还用袖箭杀了个没死透的狼牙——他现在可以确定后边照过来的是朝霞,而且,他们已经熬过最难的时候了。
  苍恒从来是个嘴上多话的,这回他连音都在抖,却还不肯把话题断了,硬是在冷风里絮絮叨叨,吵得燕凭山有好几次都想先停下来把这狗逼揍到闭嘴为止。
  “瞎子不喜欢我的,你没见他整天都喊我死瘸子死瘸子,我要死了他估计最开心,再没人跟他抢吃的了。”这人呵呵一笑,显出乐观的神态,“跟你开玩笑的,他不是真想我死,我知道。”
  “我也不喜欢他,见面都能吵上半个时辰,他是我见过最能骂的,损人一点情面都不留。”苍恒撇了撇已经冻青的唇,凝霜的睫微颤,“除了你,除了你他谁都骂的。”
  “闭嘴。”燕凭山眉宇间透着股郁色,少见地开始还嘴,“我管你喜不喜欢他,反正他不会喜欢你就是了。”
  “是是是,他看到我巴不得跳出三丈之外,哪像你,雪地里找刺激都心甘情愿的。”苍恒忽然咬起了牙,恨声道,“为什么非得让我撞到那场面不可,你们他妈就不能找个别的地方吗?!你知不知道那块林子里山兔最多,我——”
  他扭头咳出好几口血来,燕凭山吃力地把他往肩上扶,就算他现在有多么想把苍恒摁在地上暴打一顿,也绝不会在这个当口把人放下。
  “我忘了。”男人的语气又平静下来,在喘息的白雾中叹了口气,“瞎子肯定是想边喝酒边吃肉,所以才特意挑了那地方,是我不该——那天晚上非要找出来打猎,站得我腿都麻了。”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燕凭山怒了,“非要这么挑明了把事儿都说出来?我不隔着你跟阿云因为把你当兄弟,你就这么当兄弟的?!挂着我屋里人的酒葫芦半年一年,你还没完没了了!”
  “还有什么以后,老子要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苍恒朝地上呸了口血,硬是撑着燕凭山继续往前走,“我倒是想活下来啊,老天给机会吗?我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燕凭山你听着,我特不甘心,当初明明是一起遇到的,怎么那瞎子就偏偏看上了你——算了,不计较这个,没意思,真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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